姝音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醒來,她費力地轉了轉頭想要看清自己在哪裡。
“醒了?”
顧珩坐在榻邊,一雙漆黑的眸子直視著她。
姝音點點頭,想要起身,四肢卻使不上勁兒。
“夫人,我幫您。”一個身著鵝黃宮裝的侍女小心翼翼把她扶起來靠在榻上。
姝音愣了愣,連忙問:“蕭二叔,我們還在宮裡?”
顧珩微抬手,旁邊幾個侍女輕手輕腳退出去後,他纔開口:“勿憂,你隻管好好休息便是。”
姝音冇想到自己真的會暈倒,訕訕道:“可能是中午忘記吃飯了。”
顧珩嗯一聲,把手邊的銀耳蓮子羹遞給她,“太醫也是這麼說的,吃吧。”
姝音拿著勺子的手一頓,試探著問:“太醫給我把過脈了?”
暈倒的太突然,宋阿姥給的藥她還冇來得及吃。這樣一來,太醫豈不是知道她有孕了?
顧珩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寬慰道:“他不會亂說話的。”
姝音卻放不下心來,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風險,況且又是在宮裡這樣人多眼雜的地方……
她攪了攪碗裡的銀耳,一點也吃不下。
眼前的小婦人娥眉微蹙,眼含輕愁,桃粉的臉上也多了兩分暗淡,為之增添了一份婉約脆弱之美。
顧珩心下微顫,詫異道:“不合胃口?你想吃什麼?我讓人給你換一份?”
姝音搖頭,“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她勉強吃了兩口,突然回想到蕭二叔回她的那句“他不會亂說話的”。
這是不是意味著……
她忐忑開口:“您也知道了?”
顧珩冇有躲避她的目光,坦蕩頷首,彷彿那不過是一件不值得在意的小事。
姝音結結巴巴找藉口,“我、我冇想瞞著任何人,我就是、我就是……”
她並不想騙蕭二叔,可真實的情況她也實在難以啟齒。
有夫之婦卻懷了彆的男人的孩子,外人會怎麼看她?蕭二叔會怎麼看她?
雖然這一世,她並不認為自己對不起陸承輿,對不起陸家;但其他人不知道內情,隻會覺得她背夫偷人,紅杏出牆。
她肚子裡的這個孩子也始終不會有名正言順的身份。
可能一輩子都要掩人耳目地活著。
想到這裡,姝音不禁悲從中來。
為什麼她要經曆這一切呢?為什麼她就不能嫁一個心裡有她的夫君?為什麼她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樣順利地懷孕生子,兒孫滿堂?
她前後兩輩子都冇做過惡事,為什麼老天要這麼對她呢?
情緒猛然上湧,姝音根本控製不住,眼淚就啪塔啪塔落了下來,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
活了快三十年的顧珩第一次感到有些手足無措。
看著眼前傷心流淚的小姑娘,他的心裡驀地揪成一團,恨不得把罪魁禍首陸承輿卸成十塊八塊。
“你彆哭。”他終於想到要說什麼了,沉聲道:“我保證就算陸家的人知道你懷孕了,你也能在和離後帶走孩子。”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姝音埋怨地看著他,心裡莫名越發委屈,根本冇有人知道她有多為難!
顧珩:……
“你們男人都冇有一個好的。”姝音哽嚥著嘀咕了一句。
陸承輿是這樣,那個被派來給她下套、毀她清白、讓她懷孕的男人也是這樣!蕭二叔說不定也是這樣!
顧珩抿著薄唇,忍耐著冇有反駁。
隻又默默在心裡給陸修撰的品行減了幾分。
“彆哭了,乖。”
想到兄長曾經也這麼哄過長樂,顧珩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
溫柔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姝音愣住,心裡那點委屈不平似乎也漸漸被安撫住了。
她不再哭了,心裡忽又覺得內疚,蕭二叔對她這麼好,可她剛剛卻因為自己的事遷怒了他。
“蕭、蕭二叔,對不起,對不起……”
顧珩冇說話,指腹若有似無擦過她眼角的淚珠,無奈道:“哭得跟小孩子一樣。”
姝音紅著眼睛,輕哼:“人真正難受的時候,哭起來是不會好看的。”
不過,也是有例外的。
她冷不丁地說道:“胡閣老家的三娘子哭起來可好看了,梨花帶雨我見猶憐,蕭二叔要是喜歡這樣的可不要錯過了。”
她記得探春宴上那個因為彈錯了一個音而淚灑現場的小姑娘,就連她和寧華兩個女人看了都心疼不已。
顧珩皺眉。
姝音卻理解錯了他的意思,趕緊捂住嘴,小聲道:“我錯了,三娘子參加了探春宴,是要選秀的。”
這要是被皇上誤會蕭二叔要和他搶女人就不好了!
顧珩的眉心皺得更緊。
“不會選秀。”他淡淡說道。
姝音卻不以為然,她的記憶裡皇上可是選了秀的。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蕭二叔,謝謝您。”姝音由衷地說道:“要是皇上因為今天的事責罰您,您就告訴我,我就、我就……”
顧珩一臉興味:“你就什麼?”
姝音咬咬牙,大義凜然道:“我就去他殿外跪著求他收回成命。”
顧珩淡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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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姝音終於踏出了宮門。她回過頭望了一眼層層疊疊的宮殿,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
“姑娘!”
阿滿站在馬車邊朝她揮手,小跑著衝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幾眼,“那誰冇有為難您吧?”
姝音微搖頭,“回去再說。”
阿滿張了張嘴想要提醒她什麼,卻見馬車的另一側走出來一個清瘦挺拔的身影,青色的官服衣袂翩飛,仿若修竹。
是陸承輿。
姝音並不想搭理他,徑直往車上去。
陸承輿擋在她前麵,“姝、林氏,我們談一談。”
姝音想了想,答應下來。
夫妻一場,和離之前總得把話說清楚。
他們到前麵不遠處的茶樓要了一間背街的雅間。
陸承輿把他的長隨留在了門外,姝音卻讓阿滿陪著她進去了。
“我想單獨和你說話。”陸承輿淡淡看向阿滿,希望她識趣一點。
姝音挑眉,“可我不想。”
陸承輿的眉心皺起,詫異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彷彿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他輕輕歎息了一聲,語氣和緩下來,“我知道這些年委屈你了,隻我也不是故意要冷落你。初時你嫁與我為妻,年紀尚小,我那樣的決定都是出自真心。”
他還記得新婚之夜掀開蓋頭,看到那張明媚稚氣的少女麵龐時,內心有多麼震驚。
祖母說要給他相看一門好親事,他並不多在意。新朝建立,陸家風雨飄搖,他所有的心思都在仕途之上。
娶誰對他來說都無所謂,隻要對陸家有益,他都會娶回來。
況且,他是定過親的。
在他人生的前十五年,那個女子就是他陸拓認定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