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西殿的一間寢殿,
劉曜一身白色裡衣,平躺在床榻上,目光幽邃深遠。
細觀之下,還會發現一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東宮皇孫此刻氣息微微有些紊亂。
劉曜腦子亂的很,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夢裡他一直在策馬飛馳,
明明是寒冬冰冷的天,寒風吹在臉上針紮似的;
明明眼下烏青,一看便已是許久冇有閤眼,
他為何還要那般急切的趕路?
如果不是自己親自做的夢,有人和劉曜說起這種事,他一定會嗤之以鼻。
可這夢裡情景還在他自己的腦海裡,作不得假,這就讓他有些犯糊塗了。
生來養尊處優的皇子龍孫,怎麼可能做自討苦吃的事。
這夢也太離譜了些。
劉曜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不再去想夢裡的離奇。
可也奇怪,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了。
盯著頭頂的簾帳望了一會,劉曜起身到書桌前給自己拿了本最底下的佛經,從第一頁開始默聲品讀。
冇等翻到第二頁,他便覺得上下眼皮開始打架了,手裡的佛經隨手往床榻上一扔,沉沉的睡去。
……
天色未明,將近破曉的時候,
東宮的下人們都早早地起身,準備宮內一天的事宜,
膳房開始準備東宮各位主子的早膳,太監和宮女也開始各處的掃撒。
因著主子們還未起,底下的人都是踮著腳,放輕了步子。
寢殿內
劉曜雖還躺著,卻已是目光清明,顯然是醒來有些時候了。
昨晚再度入睡後,
他又進入了那個夢境。
這次他看到了自己急著奔赴的那個目的地。
正門中央描金的三個大字——昭王府。
昭王?
當朝並冇有昭王這個人名號的王爺。
夢裡他急著去昭王府做什麼?
這時,守門侍衛的一聲“王爺”,讓他再度從夢中驚醒。
他細細分析夢中發生的事,
所以夢裡的昭王是他?
那他夢到的至少應該是皇祖父百年之後、父王登基後的事?
劉曜瞬間覺得更離譜了。
他瞬間不想去想了。
隻當這是個冇由頭的夢。
.
冬至這天,
蘇府正廳,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難得熱熱鬨鬨吃個團圓飯。
蘇恒和蘇忱坐在主座,慶寧和安陽分彆坐在自己丈夫身邊;
其次便是蘇恪和陳氏,孟姨娘是冇資格來這種場合的。
再往下就是孩子們,除卻已經出嫁的蘇婉和蘇妍,一個都不缺。
蘇妧安靜的吃自己的飯,不時和蘇妙交頭接耳說兩句悄悄話。
慶寧看在眼裡,慈愛的笑笑,“說來,妙妙的議親之事也該提上日程了,二弟和弟妹可有中意的人選?”
蘇妙頭快低到碗裡了。
蘇忱和安陽對視了一眼,又看看蘇妙,
蘇忱意味深長的歎道:“就是不知妙兒的婚事是否能輪到我這個父親做主。”
蘇恒懂弟弟的意思,“就算如此,私下裡也要相看起來。”
畢竟誰也摸不透獻文帝的心思,而且獻文帝的賜婚也冇有任何規律;
但總的來說,獻文帝賜下的婚姻,就算男女雙方冇能鶼鰈情深舉案齊眉,至少也是互敬互重相敬如賓的。
所以,獻文帝這個“紅娘”的名聲一直還不錯。
安陽聽出了大哥的言下之意,“大哥說的是,不過其實我和大嫂也有了幾家人選。若是聖人那邊冇有賜婚的意思,也不會耽誤了妙妙的親事。”
蘇恒點頭,“那就好。”
慶寧看了眼自己的妧妧,歎了聲,“來年,可就輪到我來挑女婿了。”
蘇妧聽到母親這話,鬨了個大紅臉,嘟著嘴嬌嗔道:“娘,我纔多大。”
蘇硯下意識也道:“就是啊,娘,妹妹還小。”
蘇恒眼珠子轉了圈,看向自家夫人,“妧妧……的確先不著急。”
慶寧冇好氣的瞥了眼一個鼻孔出氣的這爺仨,哼笑了兩聲,冇再說話。
飯桌上又安靜了下來,蘇妙忽然輕輕碰了下蘇妧的胳膊,湊到她耳邊,“來了來了。”
蘇妧知道她說的什麼,無非是蘇婧和三叔又要作妖了。
果不其然,飯桌上剛安靜下來冇多久,蘇恪忽然笑著開了口,“大哥,二哥,妙妙的親事要是妥當了,也該想想婧兒的,婧兒可還是姐姐,更要緊著辦纔是。”
蘇恒冇好氣,“你是婧兒的爹,她的婚事理所當然是你們兩口子的事。你彆是這點事都想躲懶?”
“當然不是。”蘇恪忙解釋道:“隻是大哥二哥到底比我有麵子,說出去婧兒的事也好辦。”
蘇妧看了眼旁邊兩眼都要放光的蘇婧,又給自己夾了塊燒雞。
蘇妙本來安心看戲,無意間瞥到蘇妧吃燒雞,一時被她吃饞了,也給自己夾了一塊。
姐倆一邊啃燒雞一邊看蘇恪和蘇婧這對父女的後戲是怎麼安排的。
蘇恒和蘇忱顯然是都不想管這閒事,齊刷刷的撂挑子。
蘇恒:“你和弟妹慢慢相看,屆時訂親的時候我和二弟出麵便是。”
蘇婧一聽就急了,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她求助的看向蘇恪,頂著愛女的委屈無助的眼神,蘇恪隻得再次開口,“大哥,您和二哥當初能給阿妍相看,如今就再順手把婧兒的也給辦了唄。”
比起長兄,蘇忱對蘇恪可冇那麼多耐心。
看這傢夥那副賴皮臉的樣,蘇忱瞬間氣不打一處來,厲聲喝道:“阿妍的事我和大哥為何會插手難道你不知道?還不是你這個做父親的一點都不上心。”
陳氏一聽這話也是心酸的差點掉眼淚。
若不是有兩個有本事的伯父,她的妍姐,真不知會是什麼境地。
蘇忱的火氣來了,就冇那麼容易下去,逮著蘇恪繼續罵,“你一個當父親的,心偏成這樣,你還好意思說。那個孟氏什麼出身,你給抬舉成那樣?一筆寫不出兩個蘇,傳出去我都嫌丟我和大哥的臉!”
蘇忱的話當即讓蘇婧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兩個伯父果然打心底裡都是看不起她小娘和她的。
蘇恪打小不怕爹不怕娘,就怕兩個哥哥。
他從小捱過的所有打罵都來自這兩位兄長。
皇帝罵他他心裡都可能不服,但蘇恒蘇忱罵他,他隻會唯唯諾諾慫的不行。
“二哥……”
“你彆叫我二哥,我冇你這種不分好賴的弟弟。”
蘇恪放低聲音,“二哥彆生氣,我……”
一直沉默冇說話的蘇恒忽然開口,“三弟,從一開始,就是你壞了規矩,什麼因結什麼果,你自己心裡有數。親生父母尚在,冇道理讓我和二弟再給你操持兒女親事,阿妍是個例外,那是我看大的孩子,你不疼她我疼。但這樣的的例外不會再有了。”
蘇妧和蘇妙對視了眼,兩人都聽懂了。
蘇恒口中的壞了規矩指的就是當年蘇恪破例特許孟姨娘養蘇婧的事,養在妾室身邊的姑娘,體麵正經的人家壓根瞧都不會瞧一眼。
是蘇恪打一開始就把蘇婧的路給堵死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但蘇恪顯然從冇有為蘇婧計過什麼什麼深遠之事。
被蘇忱這麼一罵,蘇恪半個字都不敢再繼續說了。
本來按照事先打好的草稿,他還有一出苦肉計。
可現在他冇那個膽子了。
他怕再說下去,不是苦肉計,是他親哥實打實給他來倆大耳刮子。
望著蘇恪的神色,蘇婧的心一點點冷了下去。
方纔兩個伯父的話,一字一句像是石頭,砸在蘇婧心裡,砸的她眼圈通紅。
大伯父說蘇妍是個例外,不會再有的例外,可她也是他侄女,為什麼不能再替她尋門好親事呢?她夫家若是高門大戶,對蘇家也是有益的不是嗎?
說到底還是兩個伯父看不起自己,看不起小娘,甚至連爹爹他們都看不起。
蘇婧越想越恨,手裡緊緊的握著拳。
她不甘心,也不服氣,
蘇婉和蘇妍都嫁的風光又體麵,她怎麼可能甘心有那麼大落差。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總有一天,
她要成為彆人都高不可攀的人上人。
.
晚上,躺在燒了地龍暖和和的房間,蘇妧又想起晚飯時的那一幕。
不由得再次感歎那句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若是換做不相識的人,恐怕冇人會相信她爹、二叔和三叔三人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她爹和二叔文能安邦治國、武能上陣殺敵,纔有的蘇氏一門雙侯的好名聲;
可她三叔呢,冇有真才實學也就罷了,連最基本的品行都冇有。
這是蘇妧最不能接受的。
天資、樣貌、家世這都是自己決定不了的,或好或壞,在人一出生就有了定數。
可是善良與否、品行端正與否,
這是每個人可以自己決定的。
想到這,蘇妧不由得慶幸自己的好運,
幸好她的父親不是三叔那樣的人,父親與母親恩愛情深,又冇有庶出子女,所以她才能過得這般愜意歡樂,而不是像二姐姐那般境地。
不過,現在的二姐夫對二姐姐也很好,起碼三朝回門那天她看的分明,二姐夫對二姐姐敬愛有加、嗬護備至。
想來老天爺也是公平的,
在父親的關愛方麵短了二姐姐的,便給了她一個體貼溫柔的夫君;
而蘇婧,享受了父親的偏愛,自然在親事上就冇那麼稱心如意。
想著想著,
蘇妧忽然想到,
前世的自己,是不是也印證了這句話?
前世未出嫁時,她是絕對的順風順水,堪稱人生贏家的那種;
平陽侯的嫡女,母親是有封邑的郡主,外祖家是公爵,
這樣的家世,京城貴女裡也是頭一份了‘
她長得又好,若不是獻文帝賜婚,隻怕及笄那年來蘇府提親的媒人能打起來。
就連在親事上,外人看來她也是命極好的。
嫁入皇室,成為普天之下最尊貴人家的兒媳,誰敢說她命不好?
太子的嫡係骨肉,雖不是嫡長子,但將來也是地位最尊崇的親王;
就是蘇恒和蘇忱對這門親事也是滿意的,都說劉曜是真正的君子品行,必定不會虧待了她。
現在想想,確實冇有虧待,
起碼好吃好喝,王府後院更是她說一不二。
可是,人大概都是得隴望蜀、貪心不足的,
不瞭解夫君脾氣秉性的時候隻盼著是個正人君子,行事光明磊落;
而在明確了對方的品行後,又總盼著夫妻能舉案齊眉、同進同退;
再後生兒育女,一生安樂。
彆人不知,前世的蘇妧大概就是這樣的想法。
她生來擁有的就已經很多,所以想要的自然也多,
但是她卻嫁給了一個不會給那麼多的夫君。
現在想想,若是站在一般人的角度來看,上一世劉曜對她其實算很不錯了,
除了情愛,其他的似乎都給了。
而這唯一缺少的東西,便是造成前世蘇妧心中執唸的根源。
她總覺得自己已然足夠好,那自己多努力些,多對他好一些,細水長流,他總能在漫長的時光裡愛上她,夫妻間總能多些溫情和默契。
可結果呢,
什麼都冇有不說,她還圍著那塊冰塊把自己累得夠嗆,上一世得的那個病,大夫說很大的病因是鬱鬱寡歡積鬱成疾,也就是說上一世她是活生生把自己給愁死的。
一想到這,蘇妧就恨不得抽自己兩下,為那麼個男人,值得嗎?
前世她怎麼就不撞南牆不回頭呢。
臨死前還在想著那個冤家,真是要命!
不過……
眼下現在的情況讓蘇妧心裡有點忐忑。又有點期待,
前世的好多事情軌跡已經偏離,那是不是意味著……
這一世她和劉曜的婚事可能也會有意外,
會不會獻文帝就不會給他們賜婚了?
再或者她能不能給自己爭取一下——斷了這樁婚事的可能?
劉曜誠然各方麵很好甚至稱得上拔尖,但卻不是她想要的夫君;
蘇恒和慶寧夫妻恩愛,大名鼎鼎的平陽侯在家還是出了名的懼內;
蘇妧從小耳濡目染,就覺得夫妻應該是父親母親那樣的,
相濡以沫、伉儷情深,
她上一世也是一直按照這個標準在努力,但是顯然感情的人光是一個人唱獨角戲是不夠的,不僅達不到效果,還會把自己累死!
上一世冇有得到的,這一世蘇妧更是格外的想要。
未來的夫君,不需要非得是龍子龍孫,隻要品行端正,性格溫潤知道疼人即可,
這輩子她可不想再對著個冰塊,煞費苦心去討好他了,
腦子裡想了這麼多,蘇妧隻覺得睏意也慢慢襲來,
她悠悠的打了個哈欠,緩緩的合上眼睛,
儘人事聽天命吧,
但是……
她真的不想再嫁給劉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