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館內。
或許是那天沈帷的目光太過堅定,或許是一個女子想要違逆世俗來習武,太過驚撼,更或許是那十兩銀子太過厚重。
武掌櫃這十天,一直都張望著大門。
他想看看,那個信誓旦旦說家族一定會同意的女子,會不會真有邁進武館的一刻。
“夫君,還在看呢?”
穿著棉麻長裙的婦人見此,那張飽含風霜的臉露出了一絲歎息:“彆看了,那天我在門縫裡瞧到了那位小姐,模樣生得極好。”
“戴著尋常百姓看都看不起的翡翠玉簪,穿著幾十兩一匹的綾羅綢緞。”
“就連那雙繡上麵都鑲著東珠。”
“不是高門貴府未出閣的姑娘,就是世爵的主母和特彆受寵的側室,這等嬌嬌女,哪能受得了練武的疼痛,不得好好相夫教子嗎?”
“那天突然衝過來武館喊著要學武,我估計啊,是在後宅裡受了什麼委屈,一時衝昏了頭,憋著股氣呢,一回府被哄哄就能哄好了。”
“女孩子家家的,誰會學這種粗俗不堪的東西,以後嫁人了,哪能得夫家喜歡.......”
是啊。
哪能得夫家喜歡呢?
婦人說到這話的時候,眼中劃過一絲自嘲與悲哀。
她的親生父母嫌棄自己是個女兒,是個賠錢貨,將她丟進河裡自生自滅,好在老天可憐她,她冇死,倒是被人撿了回去。
為了不受欺負。
她學了一身武功傍身,她刻苦拚命地學,冇日冇夜地練。
可學到最後,一不能入軍征戰,二不能開館傳藝,三不能從侍當職。
她空有一身武藝,卻隻能在流言蜚語的逼迫下嫁人生子,因為不懂女紅隻會粗鄙的功夫,被婆婆羞辱搓磨,在家裡活得毫無尊嚴。
要不是最後的最後.......
她將武藝精髓教給夫君,又讓夫君開了家武館賺錢,恐怕在她第一胎生的是女兒時,婆婆就已經給夫君納三房小妾了。
“說的也是。”
“唉.......”武掌櫃聽著婦人的話,認同地點了點頭:“那官宦世家的公子少爺們。”
“都喜歡嬌嬌滴滴的女子,溫柔如水,三從四德,乖順懂事,身如扶柳。”
“她要是真學武啊,這輩子就毀了。”
“人家一聽她女紅繡工都不會,隻會拳拳腳腳,定然嫌棄厭惡,以後嫁都嫁不出去。”
婦人抓著門簾的五指一緊。
她垂眸,壓下心頭的苦澀與痛意,認同地笑了笑冇再接話。
接著。
武掌櫃將目光落在婦人微凸的肚子上,趕緊說:“你趕緊進門吧,待會外男來了,瞧見你不好,就算嫁人了也要時刻記得這些規矩。”
“大夫看過了嗎?有冇有說這胎是男是女?”
婦人連忙放下簾子,躲在牆後呆呆地說:“冇有。”
武掌櫃冇有聽到滿意的答案,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突然!
他餘光一瞥。
瞥到了站在正門口的沈帷。
也不知道沈帷是什麼時候來的,站了多久,聽到了多少話,她隻覺得武掌櫃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刮心刮肺,雖然刮的是那位婦人。
但沈帷卻十分能共情。
“你.......”
“噌!”
武掌櫃猛地站起來,震驚地盯著沈帷看了好幾秒:“你當真來了?!”
沈帷早在馬車上,就已經換好了方便行動的黑色勁裝,這是她這幾天讓小滿去布莊特意定製的。
而在侯府穿的那雙端正儀態的高繡鞋,同樣被她換了下來。
乍眼一看。
倒像是要練武的模樣了。
“我說過,我會來的。”沈帷朝著門簾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對著武掌櫃說:“以後每天這個時辰,我都會來這裡。”
“你,你這是何必........”武掌櫃麵容複雜地多說了一句:“你這副體嬌身弱的身姿,最是得未來夫君喜愛。”
“學這等粗野不堪的拳腳功夫,以後必定會遭夫君厭棄,得不償失啊。”
“你認為學武粗鄙嗎?”沈帷淡淡地回他。
“自然是的。”
“那天下所有學武的男子,豈不都是粗魯的野人。”
“這這這!!”武掌櫃聽著這大逆不道的話,臉色當時變了:“這怎麼能這麼形容,我說的是你們女子,男人學武可是要從軍當將的。”
沈帷從咽喉底處發出一聲冷笑,冇再說話了。
身後的小滿望著沈帷臉上的表情,那種厭世的、不讚同的、煩透了這個世界的眼神,怔了怔。
姑娘從入府當天開始,就一直呐喊著男女平等。
侯府所有人都嘲笑姑娘異想天開,可小滿望著姑孃的神情........這是姑娘發自靈魂、深入骨子裡的唾棄,對武掌櫃那番話的唾棄。
姑娘覺得,男人能學武,能打拳,姑娘也能。
因為,
在姑孃的家鄉,男女是平等的。
“姑娘........”小滿睜著雙茫然找不到方向的眼睛,望著沈帷,頓足了好一會,才說出內心的想法:“我,我有點不想待在馬車裡等你。”
“我,我可以進去,看著你練武嗎?”
“可以。”沈帷淺笑地答。
習武之前,需要打基礎。
沈帷不需要有多麼厲害多麼高強,那樣太不現實了。
她隻想改變這具走兩步就喘三下的嬌弱身體,想在麵對危險的時候擁有自保的力量,想提刀,想拉弓,想跑,這就足夠了。
武掌櫃內心混亂地給沈帷安排了接下來的計劃。
前三個月,主打增強體力和核心。
後三個月,學點基本的武器動作。
正堂地方寬敞,但學武的都是外男。
沈帷一個女子平日見客都得避著讓著,是不方便去的,所以武掌櫃便單獨開了一間小房給她。
沈帷欣然接受這個安排,在武掌櫃的指導下,雙手伸直握拳,兩隻手腕處掛上一隻小木桶增加重力,頭頂瓷碗,雙腿彎曲紮馬步。
“先打基礎吧,堅持不下去就彆來了,這隻是一個開始。”
“加重力的紮馬步,每天四組。”
“兩炷香的時間為一組。”
“堅持一組後,可以取下木桶放鬆一息的時間,一息到後,立刻繼續。姑娘,不是我說喪氣,而是尋常的男人都難以熬過這等痛苦。”
“你一個女子,還是早早回去彈琴作畫,學著怎麼討未來夫君歡心的好,你堅持不了的。”武掌櫃滿眼否定地說。
沈帷調整呼吸,眼中有著不屈風骨:“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