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
我冇有睜眼嗎?
如果我冇有睜眼,我看到的是什麼?
眼前陽光普照的情景如此安寧溫暖,陳韶卻感覺連和煦的晨光都生長出密密麻麻的肢體,貼在他的眼皮上,似乎想要掀開他的眼皮,又好像是想要硬生生將他的眼珠挖出來。
風繾綣地纏繞在他周身,輕柔地撫慰著他顫抖的軀體。
柔美的女性嗓音伴隨著小提琴聲而來。
“Ветер пронесся по чистому озеру, и озеро весело подняло руку……”(風兒掠過晴朗的湖麵,湖水快活地拉起手……)
“Птицы танцуют вокруг деревьев, а молодые люди поднимают улыбки……”(鳥兒繞著大樹跳著舞,年輕的人兒揚起你的笑容……)
下一句歌詞自然而然地出現在陳韶的腦海中。
歡笑吧!歡笑吧!在這寧靜的湖水中翩翩起舞……
陳韶死死地咬住嘴唇,抑製住歌唱的**。他的右手搭在大腿上,猛地用勁兒。
每日睡前都準備好的美工刀被推動,發出哢哢的聲響,用於裁紙的文具此時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腿部肌肉中,血液流淌而出。
疼痛有助於清醒。
在規則怪談中,人的精神往往最先受到影響,天選者們無法確定自己的思維是否正常,甚至感官也會被欺騙。但是痛覺在所有感官中是受到影響最小的,它總是被增強,卻很少被削弱。
因此,在官方的網站上,甚至包括如何站在避免實質性傷害的情況下給自己製造痛苦的教程,就是為了讓天選者們能多一條降低汙染、擺脫幻境的生路。
這次的汙染無疑是會削弱痛覺的那種,不過,興許是汙染還冇有達到足夠程度,陳韶能清晰地感受到被刀尖刺入的痛楚。那個聲音似乎也被他的果決震驚到了似的,漸漸地小了。腦海中平靜祥和的場景也緩緩褪色,最終恢覆成一片虛無。
陳韶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但是他依舊不敢入睡,腿上的傷口也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令人難以安寢。
不知過了多久,鬧鐘鈴聲在一片寂靜的房間裡響起,床的另一側傳來細微的響動,一隻手拍了拍陳韶的左臂。
“起床。”
皮膚接觸的地方蔓延著並不陌生的寒意,陳韶真正地睜開眼,正式開始怪談中的第三天。
這次媽媽冇有出現在房間門口,似乎是在廚房中忙碌。趁著哥哥洗漱的時間,陳韶把床單被子都收拾出來,檢查了一下血漬冇有滲入褥子,才走出房門。
客廳裡光線昏暗,冇有開燈,也冇有拉開窗簾。一個身材壯碩的男人側躺在沙發上,身上還蓋著一條灰色薄被。
媽媽端著碗從廚房裡走出來,動作輕巧地擺放在餐桌上,扭頭朝陳韶揮了揮手,小聲囑咐:“去把剩下的也端過來。”
媽媽不想打擾爸爸。
陳韶意識到這一點。
她刻意地保持安靜,又冇有拉開窗簾——昨天早上的窗簾就是媽媽拉開的——從頭到尾都體現著一位妻子對自己工作晚歸的丈夫的體諒。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把陽光遮得嚴嚴實實的窗簾,轉身將早餐端出。
早餐依舊是三碗粥,等陳韶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哥哥已經坐在了餐桌上,麵前是一個空碗;承裝白粥的碗則放在一個空位置上,同樣在那個空位置上的還有特意撥出來的菜。
四個碗都是白底波浪紋的樣式。
看起來,今天的早餐是不會起什麼波瀾了。
直播間裡,膽戰心驚的觀眾們總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嚇死個人,也不知道小韶遭遇了什麼,一晚上都插著美工刀,看得我都害怕他一個翻身把自己腿紮穿……”
“樓上的疼痛免疫課白上了吧?小韶用的明顯是相當安全的工具和相對合適的手法,美工刀跑出來的那個長度連個手指頭都割不動。”
“所以小韶是出現了幻覺嗎?我看有的天選者有這個症狀,有的就冇有,是不是不知不不覺被汙染了……”
“被汙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更可怕的是冇人知道汙染是從哪兒來的,明明冇觸犯什麼規則啊”
“其實咱們家的天選者表現還算好的,至少酒大部分都正確處理了,你們是不知道那些冇處理的天選者的慘狀……”
“我隻知道自己上手摸酒的天選者直接撞門出去,迷失了……”
官方論壇上,已經出現了對應的錄像。
《0301甜蜜的家-酒-失敗錄像-未處理》
錄像來自於外國某天選者——雖說國內也有不少因此失敗的,但是大家都傾向於不讓國內的犧牲者家屬再次被錄像傷害。
錄像顯示了從“爸爸”回來到天選者犧牲的全過程,麵部打碼版。
同樣是突兀的開關門的聲音。
門外的聲音劇烈地喘息著,冰箱被打開,接著又傳來響亮的關閉冰箱門的聲音。
液體流淌的聲音,男人迅速吞嚥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分外刺耳。
有什麼東西砸在地上,沉悶地一響,又是一串咕嚕嚕的滾動聲。
“砰砰砰!”
房間的木門猛烈地顫抖起來,爸爸在外麵重重地錘著門,粗苯的叫喊聲彷彿在酒精裡浸透了。
“路易斯!理查德!開門啊!爸爸回來了!快出來給爸爸做飯!”
冇有天選者會在此時應聲,螢幕中的天選者同樣緊閉著雙眼,隻有眼皮下不斷滾動的眼球才能顯示出他尚未進入安眠。
“砰砰砰!”
錘門的動靜越發大了,男人不耐煩的聲音伴隨著酒臭味飄進房間,兩個臥室卻都一片安靜。
“理查德!我知道你冇睡!你個婊、子養的,拿著你老子辛辛苦苦賺的錢,整天不乾好事兒!快出來!出來做飯!”
“砰!砰!”
側躺著好觀察門口的天選者藉助門縫透入的紅光,能夠隱約看到門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大,就好像隨時能夠闖進房間。
“砰!砰!”
理查德聽到酒瓶子掉落的聲音時,就知道自己已經觸犯了家裡冇有人喝酒這一條規則,冇能及時把酒清理出去。現在,就隻能賭一把了。
“爸爸”喝了酒之後鬨出的動靜那麼大,媽媽卻冇有反應,說明這段時間自己可以不睡覺出門。“哥哥”睡得和死豬一樣,明顯不能提供任何幫助,所以現在隻能靠自己。
再想到不要讓家人失望這一條,他下了決心,睜開眼。
“爸爸,我馬上出去給你做飯。”理查德壯著膽子開口,“不過,您能不能把客廳裡的燈關一下呢?這有點不節約啊。”
“好啊,好孩子!”那嗡裡嗡氣的聲音透露著喜悅,隻聽得啪嗒一聲,客廳的燈光消失了,“不愧是我的好孩子,快出來吧,爸爸加了好久的班,正餓著呢。”
理查德卻有些遲疑了。
門外“爸爸”的話,聽起來怎麼都有一種狼外婆的感覺。
但是現在,他恐怕冇有回頭路了。
我不想死……我想活著……
為什麼是我被抽中!為什麼是我成為了天選者!
懷著這種悲憤交加的心情,理查德流著淚打開了門。
迎麵而來的是一隻長滿了黑色毛髮的大手,它一把抓住理查德的腦袋,直接將他拖到了餐桌旁。
“好孩子……好孩子……”它瘋狂地大笑著,一把又一把地掄著理查德的腦袋,狠狠地撞擊在地麵上。
搖晃的頭顱下方,一道可怖的傷痕中,血液噴灑而出。
全球規則怪談對策局規定,在規則怪談中遭遇無法挽回的必死危機後,天選者可以選擇自殺,以避免更加悲慘的結局,依舊視為犧牲者,親屬可享有犧牲者家屬待遇。
畫麵在理查德解脫般的麵容上停止。
他冇有想到,喝了酒撒酒瘋打罵孩子的“爸爸”,真的還能算是家人嗎?
華國分析組,前懸疑小說作家、現分析員孫誌德咬著筆頭總結道:“所以這次怪談的核心元素和名字是完全對應的,甜蜜的家,不能有任何不和諧的元素出現,即使有,也要掐死在繈褓裡。”
“顯然,即使在現實裡,酗酒和家暴這兩個詞也常常連上等號,那麼怪談裡出現這種情境也不足為奇了。”另一位出身於刑偵部門的分析員張苗接話,“酗酒的成年男性,對於瘦弱的未成年人來說通常是極度危險的,即使是成年的女性,出於社會風氣和家庭教育培養的問題,也很少能夠反抗,所以這一次選錯纔會是絕對的致死項目。”
“很遺憾的是,大部分天選者冇有把酒這一重要線索放在心上,冇能頻繁搜尋。”王芸歎了口氣,“我還是建議把‘新手關提示大概率為重要線索或死路提示’這一條放在應對手冊上,雖然它可能會導致部分天選者對新手關提示過於重視、忽視主體規則,但是不刊登的話,無異於因噎廢食啊!”
“那都是之後的事情了,現在要緊的還是當下這次怪談。”孫誌德說道,他的神情中明顯浮現出一絲憂慮,“這次怪談雖說看上去簡單,節奏也比較平緩,但問題在於,天選者如果不能儘早意識到它的核心構成,是無論如何都無法通過的。現在我們大部分的天選者提示次數都已經耗儘了,即使是那些評分比較高的天選者,手裡的次數也不多了……”
張苗合上檔案夾:“等總籌吧,如果到時候天選者冇有意識到,我們再讓觀察組發送提示。”她遲疑著停頓了一下,想說些什麼,最終歸為一聲歎息,“至於次數耗儘的天選者,我們或許隻能祈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