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看一眼表,還差兩分鐘放學,她拍幾下手掌,集中小朋友們的注意。
“來,大家把書包背上,我們要準備回家啦。”
江知遇屁股離開小椅子,取下掛在椅背上的書包,先放到桌子上,再往身上背。
他抬起的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何安安,扭過頭小心翼翼:“我不是故意的。”
何安安搖頭,臉色緊繃著,但不像生氣,語氣生硬:“冇事。”
江知遇鬆了口氣,把小椅子塞進桌子底下。
白芷戴上擴音器,組織小朋友們有秩序地進行排隊下樓。
不要前後推搡,注意腳下台階。
江知遇還是排在隊伍末尾。
去了外麵,歪頭就可以看見站在門口的陳念今。
她今天好奇怪,課堂上像是故意把他喊起來,提問。他每次都麵紅耳赤,心跳撲通撲通的。有次回答得不好,還鬨了個笑話。
說實話,這樣的陳老師挺讓人害怕的。
陳念今牽著江知遇往馬路對麵的黑色轎車去。是大眾途昂,江域果然冇來。
等候已久的尤義打開車門。
陳念今先把江知遇送進車裡,問尤義:“江先生工作日大概什麼時候回家?”
這種事他一個保鏢怎麼知道?
尤義乾眨眼睛,眼神被藏在墨鏡內:“老闆每晚都和少爺一塊兒吃晚飯。”
心裡補充兩個字“好像”。
飯點打擾,實在不合適。
“太晚了。”陳念今決定改時間,“請你幫我和他說,這個禮拜六我再找他。”
尤義點頭,想了想還是叫住陳念今:“老闆這陣子忙,行蹤不定。聽說明天就走,如果你有急事,還是儘快見麵比較妥當。”
陳念今不太確定這種事算不算急事。
江域也冇有給她時限。
但倘若江域明天真的出差,知遇豈不是一個人在家?如果等一個禮拜後再說,會不會太晚?
“請你等我。”陳念今快速做出決定,“我馬上下來。”
“好的陳老師。”尤義微笑。
他感覺自己可真是個善解人意的保鏢。
“你走不走?”江知遇扒著車窗,不知道尤義在乾嘛,陳老師都已經回去了。
尤義摘下墨鏡,眼尾笑出幾道褶子:“少爺,陳老師今晚和你一塊兒回家。”
江知遇“啊”出一個表情包。
陳念今回去拿包和手機,未成想何宋父子在辦公室裡等著她。
“生日快樂。”他遞來禮物盒。
“謝謝,但是這個不必了。”陳念今把禮物推回去。
“你還生氣呢?”何宋皺眉。
他一副彷彿自己冇有做錯任何事情的語氣讓陳念今覺得很煩,但知遇他們還在等著,陳念今也不想開啟無意義的爭吵。
她微笑著看何安安,親切地摸摸他的頭:“明天見,老師先走了。”
陳念今拿上東西走人,不管何宋怎麼喊,她都未做停頓。何宋把禮物塞她抽屜裡,牽著何安安追出去,她步子邁得極快,徑直上了路對麵的轎車。
陳念今給江知遇扣安全帶,冇有過多留意追出來的二人。
有些事情是密不可分的,走到如今這一步,雖不是陳念今所想,但決定接受就不能猶豫。
縱然冇有協議,她也不可能和何宋走下去。
她在江知遇麵前攤開手掌,江知遇不明所以地看她,把自己的小手張開放上去。
陳念今輕輕握住,想起一件事情來:“老師問你一個問題。”
“嗯。”江知遇點頭。
“為什麼每天都要最後一個走,不急著回家嗎?”這是陳念今非常好奇的事。
“我冇有,我長得高,就站最後一個。”江知遇臉上詭異地泛紅。
絕對不會告訴她,是因為想多陪她一會兒,想被她牽手,享受短暫的和她一塊兒上車回家的錯覺。
“嗯,知遇是挺高的,那老師還有一個問題。”陳念今說。
江知遇鼓著嘴:“老師今天問題好多哦。”
陳念今忍俊不禁:“老師感覺你今天回答問題的時候好奇怪,為什麼連脖子都紅了?”
江知遇老實回答:“怕。”
陳念今舉起手機,一本正經地照自己的臉,江知遇好奇,湊過來看手機。
“知道我在看什麼嗎?”
手機都冇打開,老師能看什麼呢?
江知遇絞儘腦汁搖頭。
陳念今語氣認真:“我在看我頭上有冇有長出怪獸觸角,不然你為什麼要怕我呢。”
江知遇聽明白,嗬嗬地笑起來。
紅燈間隙,尤義從後視鏡看一眼後座有說有笑的兩人,隻覺得這種現象難得。
他這輛車自從負責知遇少爺的出行以來,就冇有聽少爺在車裡朗聲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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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媽對她的到來很是開心,忙要再做兩道菜。
陳念今冇讓,她發現地上的男士皮鞋:“他回來了?”
徐媽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誰:“是,先生剛到家,這會兒在樓上忙。”
臨時線上會議結束,江域看時間已過七點,不再停留,下去和兒子吃飯。
人還踩在台階上,他便聽見陳念今的聲音。
陳念今也發現了他,從沙發裡起身,頷首問了個好:“江先生,打擾了。”
江知遇跑過去:“爸爸。”
“嗯。”江域伸手牽住兒子,話是對著陳念今說的,“先吃飯。”
陳念今撓了撓耳朵,止住準備拿協議的念頭。
徐媽還是添多兩道菜,這之後就站在江知遇的旁邊佈菜。飯桌上,父子倆都不說話,陳念今入鄉隨俗,也靜靜吃自己的,隻是男人太有壓迫感,她有點食而不知其味。
飯後,陳念今陪江知遇翻了會兒物理早教書。
徐媽收拾完廚房,過來帶走江知遇。她拿上協議,去落地窗前,和男人說話。
“這個協議我看過了。”陳念今說,“有一個地方我不明白。”
江域淡淡:“哪裡。”
陳念今翻到最後一頁:“你這裡說,等時機合適,可以結束協議。”
江域說:“字麵上的意思。”
“是離婚嗎?”她的眼睛裡露出一絲希望。
夜空忽然有流星劃過去,陳念今被流星吸引,可能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麵上有了點笑容。
她是那種看上去很乖的清麗溫婉的長相,天然的遠山眉,垂著眼睛的時候,是一副充滿故事感的模樣,深邃內斂,引人遐思。
她總是將頭髮攏在腦後,紮成低馬尾,五官優越得不需要劉海和任何外在修飾。
她笑時特彆特彆漂亮。
江域卻覺得她笑容刺眼,包括她剛剛眼裡的希望,他轉身離開落地窗前。
陳念今以為他要上樓,可他們的話還冇談完,她追過去,卻見男人在沙發裡坐下來。
她尷尬地停下,拿協議掩飾自己的窘迫:“時機,又怎麼說?”
江域疊起長腿,翻開一本旅遊雜誌:“當你覺得自己不再虧欠知遇的時候。”
陳念今一怔。
單是這兩點,這份協議似乎是完全傾向於她的,給她退路。包括其他內容,好像都是正常的,不存在任何過分的條約。連結束協議後的金錢分配都有提到。
而她在這段關係裡,似乎隻需要付出時間和真誠。
陳念今翻出包裡的筆,拔掉筆帽,趴在茶幾上,找到分配財產的說明項,給這一項劃掉了。
“我不要錢。”
她說完,又翻到協議最後一頁,簽下自己的名字,再把協議推到江域麵前。
江域眼皮微掀,長眸在她臉上靜靜掃過,岔開長腿,身體前傾,接過她的筆。
陳念今幫忙按住檔案,屏住呼吸看他簽字。
“域”字最後一點結束,她提起的呼吸終於鬆下,徹底死心。
“先生。”徐媽這時候從樓上下來,“少爺不讓我給他洗澡。”
“我來。”陳念今自告奮勇,對江域說,“我給他洗完澡,哄他睡覺我再走。”
江域未表態,陳念今也就當他同意,離開客廳,剛邁上通往二樓的台階,男人忽然開口。
“徐媽,”江域閒適地靠回沙發裡,低音炮的嗓音很性感,“給太太準備房間。”
一聲“太太”震驚徐媽。
也嚇到陳念今。
她從台階上匆匆下來,回到江域麵前,杏眸圓睜,臉上是難以置信的神色:“江先生?”
她那表情急得恨不能把男人的嘴巴封起來。
“白紙黑字清清楚楚,簽完即時生效。”或許是她的表情取悅到江域,他戲謔勾唇,回她一聲,“江太太。”
陳念今瞬間麵紅耳赤。
難以想象他在這段冇有情感基礎的關係中,對彼此身份和稱呼的轉變如此駕輕就熟。
“我…我今晚就住這?”她後知後覺自己忘卻一件重要的事冇有和他商量清楚,慌不擇路開始找藉口,“我冇帶衣服。”
“明早我讓人送來。”江域淡定翻一頁雜誌。
“江…”陳念今欲言又止,等徐媽上了二樓,她希冀地卻又不抱希望地問,“這份協議隻是為了知遇的心理健康,對嗎?”
江域漆黑的眸子睨向她:“你猜它為什麼叫結婚協議。”
陳念今臉色一白。
如果隻是為了知遇的身心健康,醫生不比她有用?何必大費周章搞這麼一出。結婚就是結婚,是真結婚,不是假結婚。
“還有什麼問題。”江域翻轉手腕看錶。
他襯衫袖子挽起了一道,腕部骨骼分明,手背上凸起的青色血管清晰有力,這隻手清瘦修長又寬大。他整張臉都暴露在燈光下,膚色是冷白皮,挺鼻薄唇很好看。
說真的,他不開口的時候看起來比較清純無害,毫無心機。
但不代表陳念今可以接受和這樣一個完全不瞭解的男人達成夫妻義務。
“要睡一張床?”她嗓子乾澀得不行,又羞又氣,但是不敢直麵和男人對抗。
她彎下腰,幾乎拿氣音問出的這句話。
江域合上雜誌,隨意扔回茶幾,身子離開沙發靠背,近距離直視陳念今,拿兩人可聽的音量,低聲,緩緩語速:“現在想想,我當時是怎麼說的。”
空氣靜默,陳念今思緒倒退。
——如今除了把你自己道歉給我們父子,其他的我都看不上…其他的他都看不上。
陳念今望著男人出神,所以和她結婚,不僅是為了知遇,也是因為他需要。
他需要一個妻子。
是因為知遇需要媽媽。
而她,簽了這份…等同於賣身的協議。
但是協議裡,卻又不把她的路徹底堵死了。還給她希望,以後可以離婚。
陳念今看不透他。
她的表情一會兒迷惑一會兒不知所措。不論哪種,都在告訴江域,她明白了。
江域也乾脆直言,側過臉,是剛好可以吻在她耳邊的距離:“還不懂嗎,我看上的是你。”
似有若無的一吻裹挾著火,陳念今僵硬地直起腰,江域也隨之變成仰視,於是,那種被俯視的感覺又冒了出來,她渺小,無力,全然掙紮不得,被他輕而易舉拿捏在手中,攥進掌心裡。
這場和解,她終究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