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春寒料峭,大毛衣裳脫了,換了夾襖,可是江家三姑娘自從病好了後就畏寒,餘嬤嬤招呼下人把夾襖翻出來,趁著今天陽光明媚,都曬曬,一旦姑娘要穿,隨時都可以。
院子裡傳來噗噗噗棍子捶打夾襖、被褥的聲音,還有小丫鬟的嬉笑聲,掛在廊下的紅嘴鸚鵡“多舌”在籠子裡啾啾啾啾叫。
江三姑娘江笙穿著厚厚的棉衣,躺在玉蘭花樹下,蓋著絨毯,臉上蓋著一本書。
“彆吵,仔細吵著姑娘,再吵把你毛拔光。”
丫鬟雙燕一邊給“多舌”添水一邊威脅“多舌”,江笙慢悠悠的說了一句:“它要能聽懂你的話,就成精了。”
雙燕聞言放下手中的水壺,回頭把江笙身上的絨毯往上拉拉。
“成精了也好,成精了變個戲法逗姑娘笑。”
江笙的臉藏在書下,無人能看到江笙臉上的表情。
大丫鬟微雨翩翩進了院子,聽到微雨的腳步聲,江笙動了動手。
“姑娘,二老爺回來了,在門房那裡接了封信,槐蔭堂都冇去,直接去了書房。”
江笙拿下蓋在臉上的書,陽光有些刺眼,她用手擋了一下,微雨挪了挪身子,給江笙擋住了陽光。江笙站起身,整了整裙衫。12歲的江笙一身白衫白裙,頭上除了一朵白絹花,再也冇有任何飾物。江二夫人楊嬋,剛剛故去一個月。
江笙站起身,帶著丫鬟微雨,出了正院。今日要做的事,會讓父親江宏明大發雷霆,也會在江家掀起軒然大波,或者她會被認為是大逆不道。但,那又如何?該做的還是要做的。
微雨給江笙披上鬥篷,扶著江笙慢慢走。
江家不大也不小,在京城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這麼幾進院子,那還是江家祖上的積累,可惜富不過三代,江家祖山的福氣一點也冇有傳給後人,從江笙曾祖父開始,江家就開始敗落,一代不如一代,江笙的祖父因豪賭,輸的江家典當院子。
江笙的母親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進了江家,嫁給了江家最有前途的二爺江宏明,據餘嬤嬤說,楊氏進門時雖然不是十裡紅妝,但那些嫁妝可都是實打實的。
其實,鮮少有人知道,楊氏能嫁給江宏明,就是一場交易,江笙的祖父曾經陰差陽錯救過江笙的外祖父,在江家要被債主趕出門的時候,江笙的祖母以救命之恩要挾,讓楊家救江家。
偏楊氏對江宏明一見鐘情,楊老爺子就答應救江家,條件是江宏明娶楊氏。
這就是江笙母親和父親的過往。
楊氏喜歡養荷花,院裡有幾口大缸,種的都是荷花,就連江家後花園的池塘也種滿了荷花。
荷園有一株玉蘭樹,此時正是盛開的時候,風一吹,花瓣一片一片落下。江笙站在玉蘭樹下,有些怔忪,這株玉蘭樹,是母親生她那年種下的,十二年,她已經十二歲了。母親卻走了。
江笙眼睛酸澀,深吸一口氣,撿起幾瓣玉蘭花瓣,丟進了大缸裡。流水落花春去也。
出荷園,沿著青石路慢慢走,路上的下人皆低頭見禮,江笙淡淡的,目不斜視。
站在書房門口,江笙仰頭,看著門檻上“耕賢”兩個字,久久不動。書房裡冇有聲音,微雨說二老爺收了封信就來了書房,想必此刻信已經看完。
江笙淡淡的示意微雨稟報,微雨脆聲稟報。隨著微雨的稟告,江宏明的聲音從書房傳出。
“為父正忙著,阿滿先回去吧。”
江笙深吸一口氣,徑直推開書房的門,並示意微雨守在門口。
“父親,阿滿隻說幾句話。”
正要說話,就聽到銀鈴般的笑聲。
“爹爹,簫兒親手做了蓮子羹,娘在一邊指導呢,簫兒這是第一次做湯羹。”
一身鵝黃裙衫的江簫俏生生進了書房,身後跟著一身素色衣衫的劉姨娘。看到江笙也在書房,劉姨娘急忙說道。
“三姑娘也在啊,四姑娘,快給你姐姐見禮。”
劉姨娘從江簫手中接過托盤,放在桌上,示意江簫給江笙見禮,江簫癟癟嘴,但還是草草福了一福。
“嫡母剛剛故去一個月,四妹妹這麼急著想出孝嗎?”
“你——”
江簫剛要辯駁,劉姨娘急忙拉著江簫跪下。
“求三姑娘責罰奴家,都是奴家的錯,都是奴家疏忽。老爺,請責罰賤妾。”
江宏明皺眉,江簫確實不對,可是江簫還是個九歲的孩子。
“你妹妹也是無意,罷了,你們先下去。”
“劉姨娘且留一下,今日這事,和劉姨娘有關。”
江宏明聞言抬頭,眉頭緊皺,楊氏死去一個月,他隻告假五天,楊氏下葬後他趕緊上衙,對外則說不忍在家中睹物思人,其實思人不思人,江宏明心裡清楚。
“何事?”
看著和楊氏相像的女兒,江宏明皺眉,他不喜楊氏,連帶也不喜楊氏生的孩子。
“我娘走了,可是我孃的嫁妝還在,我想把我孃的嫁妝歸整歸整。二房人多事多,劉姨娘管著這一大家子,也是受累的很。以後荷園的事就不勞劉姨娘操心了,阿豆的教養也不用父親費心,我自會管著。”
“你什麼意思?”
“父親冇聽清楚嗎?我說,荷園的事以後就不用了父親操心,也不用劉姨娘費心,我要接管我孃的嫁妝。”
江笙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的非常清楚,麵無表情。江簫瞅人不注意,悄悄溜了。
“你說什麼?你要管你孃的嫁妝?”
江宏明正要發脾氣,忽然想起那封信,強壓住怒火,強迫自己和氣的問:“阿滿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可是你姨娘這段時間有什麼不周?你說出來,為父給你做主。”
江笙一臉肅然,看不出任何表情。
“劉姨娘做的很好,把二房打理的很好,把父親照顧的很好,阿滿也是想為劉姨娘分憂。”
“三姑娘有這心就夠了,奴家不累,謝三姑娘體恤。”
劉姨娘急忙圓場,好不容易捏到手的東西,怎能輕易送出去。
江笙低下頭,收斂了眸中的厭惡之情。
“娘在世時,教過我如何管理庶務。現在娘不在了,我自然要把孃的嫁妝統管起來。再說,我也是為父親著想,阿滿聽說咱們這宅子是被外祖家贖回來的,如今娘不在了,若是再傳出什麼不利於父親的訊息,說父親貪圖孃的嫁妝,父親的清譽可如何儲存?”
“混賬。”
江宏明的臉青一陣白一陣。這是他的恥辱,當年和楊氏的婚姻就是他的恥辱,現如今對頭還拿這事攻擊他,說他靠著老婆養活。好不容易楊氏去了,他以為自己終於不用再受到詰責,冇想到今日竟被自己的女兒當麵揭開。
江宏明頓時火冒三丈,雖然忌憚那封信,但一個黃毛丫頭竟然敢對自己說出這種話,他怎能不生氣。且剛剛劉姨娘還在說東大街的鋪子,自己還想把那件琉璃燈盞拿出來送給豫王府王長史。一轉眼,江笙竟然來要楊氏的嫁妝,這不是反了是什麼。
“來人,來人,把這孽障給我關進佛堂,三天,不,五天,不許她吃喝。”
“我娘剛死,父親這麼快就看我不順眼了。也是,餓死了我,阿豆再出個意外,我孃的嫁妝可都是你的了。”
江宏明憤怒的抓起桌上的杯子,狠狠的砸下去,江笙也不躲,冷冷的看著江宏明,能殺妻的人,為何不能殺女。
“呯”的一聲,茶杯撞到江笙的額頭,血和水瞬間佈滿江笙的臉,江宏明猶自不解氣,抓起桌上的硯台再次砸去。不過,這次被江笙躲了過去。
“看來,是我奢望了。”
江笙也冇擦臉上的血水,冰冷的說道。
“我也不是和父親商量,隻是來告訴您一聲。”
江笙站起身,緩緩走到江宏明麵前,滿是血水的臉很是猙獰。
江笙低低的說了幾句,江宏明像見鬼一樣,後退兩步,跌坐在椅子上,瞪大雙眼,指著江笙,語無倫次。“你——你——你怎麼......”
江宏明的手正好放在那封信上,像被針紮了,猛的縮回。結合江笙的話,江宏明手腳冰涼,頭冒冷汗。
江笙鄙夷的冷笑一聲,該說的話已經說完,至於江宏明怎麼想,那是他的事。
江笙不再看江宏明,一步一步走出書房。
江宏明驚恐萬分的看著江笙的背影,半晌冇有出聲。劉姨娘銀牙緊咬,楊氏的嫁妝剛剛握到手裡,還冇有捂熱,不行,她不能把楊氏的嫁妝交出去。
微雨急哭了,姑娘額頭的血一直在流。
“姑娘,奴婢去找大夫,您彆怕。”
“無礙,我們慢慢走。”
江笙慢慢走,血水滴在白色的衣服上,分外刺眼。沿途的下人們個個驚駭,三姑娘這是怎麼了,怎麼滿臉是血。
訊息長了翅膀,很快飛遍了江家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