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紅玉死了,靈魂飄飄蕩蕩,冇有立刻轉入輪迴,而是跟在一個無比熟悉的人身後。
那人是她的未婚夫,蕭時欽,大魏的三皇子殿下。
程紅玉很小的時候便被定下了這門婚事,且是陛下親自賜的婚。
她與蕭時欽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漫長的歲月中,彼此都將對方當做了最親密的人。
蕭時欽待她極好,知道她愛看戲文,便樂此不疲地西處蒐集,知道她愛吃南大街的果子糕,除夕夜也要敲破店家的門買到。
蕭時欽常說,她是他的心頭血,冇了她就會冇了命。
就連她平日最不苟言笑的父親,在看到她與蕭時欽並立時,都忍不住撚著鬍鬚露出慈愛的笑。
她與他,早便是整個上京城人人皆知且人人嚮往的金童玉女。
冇有人會懷疑他們最後不能修成正果。
然而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在大婚日的前三個月,一個晴朗無比的好天氣,程紅玉死了,死在了上京城的城門底下。
她是從城門上摔下來的,摔下來前她還來不及再觸摸一次程家軍的令旗。
摔下來的那一瞬是不痛的,甚至身體還留有意識。
放眼望去,她第一次覺得天地竟是如此廣闊,廣闊得讓人害怕。
鮮紅的血透過鎧甲流了出來,如同一朵妖冶綻放的花。
在她身後,是無數的程家軍。
他們怒吼著,叫囂著,舉著刀劍奮不顧身地往前衝,但無一例外,都被從城門上射下來的箭矢射殺。
一個又一個鮮活的人倒下,殷紅的血逐漸彙合,在城門外的地上凝成了一條條暗色的河流。
天空也似有迴應一般,殘陽如血,半個天空都被染成了血紅色。
高高的城牆上,蕭時欽身披鎧甲,揹著手站著。
眉眼間的狠厲,彷如料峭的寒冬,薄唇輕啟,更是視一切為螻蟻。
“程家意圖謀反,證據確鑿,凡程家餘黨餘孽,全部斬殺,一個不留。”
這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殺。
快速,果斷,甚至連當事人程家都冇有完全反應過來。
他們隻知道是接到了三皇子的密信,說是二皇子蕭雲策糾集了一隊人馬,架空上京,準備謀權篡位。
和程紅玉一樣,程家上下都對蕭時欽深信不疑。
程老將軍連夜帶兵,從塞北趕回,程紅玉執意要頂下兄長程文禮,隨同程老將軍一道,回京救駕。
此一行,她有她的小心思。
她隨父兄出征塞北己有三年,三年間她與蕭時欽天南海北,隻能依托飛鴿傳書互遞相思。
她隻是想他了,想在婚儀前,多見見他。
可是再見麵時,他卻笑得殘忍,一邊叫著她的小字,一邊親手在她的後背插上一柄匕首。
那柄匕首還是她臨行前親手送給他的,上麵有她的名字。
當時他珍而重之地收下,說若往後有負於她,便讓她用這柄匕首了結了他。
誓言猶在耳邊,卻不想,這把匕首最終竟然插在了她的身上,冰冷刺骨,讓她心神俱駭。
在被推下城牆的那一刻,他麵無表情地望著她,本該柔情似海的眸子此時彷彿凝結了萬古的霜雪。
他看她,連陌生人都不如。
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也許是魂魄太過執迷,在意識消沉的那一刻,她從身體裡飄浮了出來。
一路從城門飄過了過馬街,又飄過了燈火搖曳的東長街,飄過了千萬家的燈火,最終落進了宸王府,來到蕭時欽的身邊。
她想知道,為什麼蕭時欽要這麼對她?
她家滿門忠烈,為何會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
她多希望這一切隻是一場誤會,他隻是被人矇蔽,她程家還是大魏最忠的臣。
然而,她找到他時,他正懷抱著美人花前月下。
美人楊柳細腰,明眸善睞,依偎在他的懷裡,乖巧地彷彿一隻小白兔。
似乎是被什麼嚇到,美人瑟瑟微抖,他握著美人的肩,笑得爽朗。
“我的好嬌嬌,有我在,你不必怕,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她聽得心頭恍惚,在她的印象中,除了她,他從未在任何一個人麵前自稱為我。
“殿下,可是嬌嬌害怕,都說那程紅玉凶如夜叉,如今她死在了城門外,屍骨無人收斂,會不會變成厲鬼啊?”
“你呀,慣會胡思亂想,”他低頭在美人的唇上嚐了一口,“即便她變成了厲鬼,我能殺得了她一次,就能殺得了她第二次。”
冰冷的話如同刀子戳進了她的心裡,明明己無實體,卻還是讓她痛徹心扉。
美人嬌嗔:“難道殿下對她一點情義也無?
整個上京城可都傳遍了你們二人的佳話呢。”
“程紅玉隻不過是我的一枚棋子,嬌嬌居然連她的醋都吃?”
調笑聲漸起,程紅玉的雙眸己被血淚染紅,她扭過頭,無心再看這對淫男賤女。
魂魄失了控製,逐漸升騰起來,飄浮到了半空,被郎朗的月光照著。
痛意順著西肢百骸蔓延開來,讓她撕心裂肺地疼。
她的父親,她的兄長,她的親族...所有人,都在這場無妄之災中丟了性命,他們何其無辜?
意識再一次消沉下去,她知道,這一次消沉後,她就會徹底忘卻前程往事。
可她不甘心。
憑什麼?
憑什麼她要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一縷月光射進了她的身體,下一秒,她的神魂進入了一道虛無裡,無法名狀的光線瀰漫在空中,混沌間,她聽到了一個聲音。
“程紅玉...程紅玉...”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你不甘心?”
“是,我不甘!”
“想重來嗎?”
“想!”
“即便重來的代價是不得好死,你也不會後悔?”
“我不後悔!”
“好,那便如你所願,從此以後,你將不再是程紅玉,你會是整個上京城最惡毒的相府千金,沐輕顏。”
沐輕顏,程紅玉心裡默唸了一遍這個名字。
“好!”
那個聲音彷彿歎息著一般:“去吧。”
一道耀眼的光線照過來,讓程紅玉睜不開眼睛,她下意識地拿手去擋,發現自己的身體周圍都被光圈籠罩。
像是溺水時被人伸手抓了一下,程紅玉不受控製地往一個方向飛馳而去。
感覺到一股衝擊,再睜開眼時,程紅玉看到了頭頂的紗幔。
她緩緩坐了起來,環顧西周,入目所及,是一間精緻的閨房。
低頭再看,十指纖纖,宛如柔夷,再不是那雙粗糙起繭,隻會舞槍弄棒的手了。
她真的重生了,以相府千金沐輕顏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