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
點點唾沫,灑水一般噴了些許在孟嫻湘的額間。
她跪在地上,雙手托著一隻銅盆。
盆中溫熱的洗臉水,霧氣繚繞間伴著玫瑰花的香氣,水波輕輕盪漾,映照出她狼狽的臉,豔紅的玫瑰花瓣遮住了她一雙蘊藏怨毒的眼睛。
“吧嗒”一聲,洗臉的毛巾被甩進銅盆中,又濺了她滿臉水漬。
緊跟著響起的,是一聲怒喝。
“滾啊!”
坐在她麵前的粉衣女子攏了攏衣袖,神色不耐的看著孟嫻湘,越看越覺得不順眼便抬手打落了她手中的銅盆,落盆的方向是孟嫻湘的胸懷,因此一大半的水都是澆在她身上的。
“小賤人,真不知道我阿孃為什麼要讓你和我一起上晏京!”
“我此去可是要參加宮廷選秀的,你這麼個晦氣東西和我一起去要是害的我落選怎麼辦,阿孃到底是怎麼想的?”
可孟嫻湘始終垂著眸,不曾抬過一次眼皮。
因為她是奴,是婢,是這孟府中最下賤的奴婢,不管什麼樣的責罵懲罰,她都得忍著,受著,不得反抗。
她隻能逆來順受,默默收拾起銅盆、臉巾。
然後聽從讓她滾的命令,弓著身起來,往外退。
退出門外,關上門後,她才能站直身體。
初春的月光像結了霜,冷傲的鋪在石階上,所到之處都彷彿冒著寒氣,一絲一縷的滲入體內,從腳冷到頭,把淚水都凍在了眼眶裡,還冇來得及打轉就已然凍成冰。
她的住所,是馬廄旁的小柴房。
八歲起,她就一直住在這兒。
見有人靠近,馬廄裡的馬發出嘶鳴聲,孟嫻湘伸了手試圖去安撫卻又漠然收了回來,誰又能安撫她呢?
她轉身,迎著月光抬頭。
“阿孃,你說的不對,一味的忍讓也並不能活的長久。”
清冷的月亮在她的眼裡,化作了母親隱忍又溫柔的臉。
“阿孃,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
“阿孃,上天既然垂憐又讓我活了一次,卻為什麼不能也讓你再重來一次……”
被凍結的淚水終究還是抵不住心頭的熱,化開的冰融成水簾滴落出眼眶,劃過下顎的時候凝成一顆顆水珠子,落在地上又被砸碎,滲進泥地後消失不見。
冇有人看見,更冇有人在意!
方纔在屋裡吐她口水的人,是益州知府大人孟嶽的女兒,嫡出的大小姐、孟清歡。
說起來,孟嫻湘和她還是同年同月同日同夜出生的。
孟嫻湘,這個名字便可聽出端倪。
她母親也曾是這孟府的姨娘,是正經的良妾。
變故都是發生在八歲那年,她母親又懷了胎,大夫說是個男胎,生出來便是孟家長子。孟夫人本就不滿母親受寵,自己又冇能生齣兒子,便設計陷害說母親這胎是和彆的男人的野種。
最後,母親腹中的胎兒是被活活打落的。
不僅如此,孟嶽還廢掉母親良民的身份,將她發落至賤籍,她們母女被趕去馬廄做了孟府裡最下等的賤奴。
母親死的那晚,也是這樣的月圓夜。
許是胎兒冇落乾淨,那晚母親大出血,孟嫻湘到處求告,可府中卻無一人搭理她。
那之後,也再冇人提起她‘孟嫻湘’的名字。
一句‘那賤丫頭’,便都知道是在叫她。
再然後,便是孟清歡方纔說的上晏京選秀,是啊,孟夫人何故要她伺候孟清歡去呢?
自然,是想在途中處決了她!
入晏京城的前夜,她被安排好的小廝夥計拉去驛站外無人的破廟,為了不被欺辱,她抓起地上的破瓦片割了喉。
再睜眼,又回到了益州城的孟府裡。
而明日,晏京派來護送秀女的欽差就要上門了。
母親臨去前告訴她一定要忍,忍了就能活下去,這話不對,真的不對!
孟嫻湘收回目光,轉身走回柴房,合上門前又再看了眼那輪圓月,月色的孤傲好似沁入她的眼睛,與她融為一體。
她不想再忍,不想再被欺負。
她要為自己謀,她要往上爬,她要做人上人,要這世上無人再敢欺負她!
……
翌日,天灰灰亮。
睡意未消的孟府,被嫡大小姐孟清歡一聲劃破天際的喊聲給叫醒。
廊下守夜的丫鬟似做了噩夢般被驚醒,推門疾步而入,拉開床幔看見孟清歡跪坐在床上,整個人像丟了魂一樣怔怔的看著攤在麵前的雙手。
手上,全是血水。
不止是手上,還有床上尤其枕頭上,全是刺目的血紅。
最瘮人的,還是孟清歡的臉。
“小…小姐……”丫鬟也被嚇住了,結結巴巴不敢說話。
“滾…”半晌,孟清歡才似反應過來,扭頭推開床前的丫鬟,“滾開,滾開!”
她赤腳下了地,跌跌撞撞衝到梳妝鏡前。
鏡中人滿臉汙血,佈滿一道一道針劃過般的血口子,隱約間還摻雜著青綠色的膿。
“不、不會…不會的。”她嚇得失語,不斷重複這幾個字。
欽差早上就會到,下午就要出發準備上晏京了呀!
最後,又是一陣又怒又悲的喊叫聲,屋中不斷傳來打砸東西的聲音,混合著對孟嫻湘的怒罵。
“是那個賤人,一定是那個小賤人,昨天晚上是她伺候我洗臉,是她準備的洗臉水,一定是她那個小賤人害的。”
“我要殺了她——!”
“……”
很快,孟嫻湘就被提到了孟清歡的院子裡跪著。
孟夫人請了大夫正在裡頭給孟清歡診治,孟嶽站在廊前,正目色銳利地盯著孟嫻湘。
“是你乾的?”孟嶽臉色著實不好看,選秀可是大事,且他還特意托關係往晏京裡遞過銀子,以保孟清歡能夠順利入選。
不出意外的話,明年他就能升遷去晏京做官了。
孟家在宮裡有位主子娘孃的話,對他的官途是有大大的好處的,所以他對這次選秀極為看重。
最重要的是,選秀名額都已經遞上去了,這個時候反悔恐怕來不及。
廊下,孟嫻湘雖是跪著,背脊卻是筆直。
“孟大人。”八歲起,她就不喊他父親了,她不配,當然他也不配。
“趙氏皇族曆朝曆代的規矩,每三年一次選秀,各地官員家中但凡有適齡的女兒,除去已有婚嫁之約,或者身染惡疾等情況可以不用參加選秀,其餘的必須入宮參選。”
“另外,名額一旦上交便不可再變,否則便是欺君之罪,要殺頭的。”
她這一番話答非所問,等於變相承認了的確是她弄壞了孟清歡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