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過半月花門,穿過羊腸小路,到了錦繡園的正屋。屋子裡姨母的貼身嬤嬤李嬤嬤正領著小丫鬟給姨母按摩手腳關節,見婉清來了,忙讓出位置來。婉清謝過後便坐在姨母床前,端了一碗清水,用棉帕子輕輕潤濕姨母乾裂的嘴唇,姨母原就瘦,如今愈加清減,臉龐的顴骨高高突起,眼眶深凹,麵容枯黃頹敗,連氣息都微弱的幾不可聞。
執起姨母的手貼近臉龐,婉清留戀的蹭了蹭,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心臟緊緊的揪扯在一起,痛的她五臟六腑都在痛。
“婉清姑娘,二太太要吃藥了。”李嬤嬤端著湯藥上前,她是自二太太閨閣之中就侍候在身邊的老人了,婉清姑孃的事比其他人知道的都多一點。
這原本是二太太的親外甥女,可奈何有個為情私奔的孃親。想當初,禮部侍郎趙家的兩朵金花是多麼明豔美麗,可惜命運都著實不好。二太太命苦,嫁過來守了半輩子的寡,但好歹是金尊玉貴的將軍府嫡次兒媳,是昔日人人尊敬的大武戰神的妻子。而二小姐,就是婉清姑孃的孃親,那麼一位溫婉秀氣的高門貴女,剛過了及笄之禮,前來求親的人把趙家的門檻都踏破了,卻被家中一位姓蘇的門生哄騙,無媒私奔,成了趙家不能說的醜事。
家族不容,父母蒙羞,為保住門楣清譽,趙家隻能對外宣稱嫡次女染上惡疾病逝,棄軍保帥,好歹遮住了家醜。
更悲慘的是二小姐識人不清,那門生不是真心愛她,見到手的趙家貴婿身份飛了,氣急之下原形畢露,哪還有當初甜言蜜語的嘴臉,一言不合便拳打腳踢,不過幾年二小姐就香消玉殞了,留下婉清姑娘這一個女孩子,還差點被親爹賣到那醃臢地方去。
原先她還曾勸過二太太,婉清姑娘這樣的身份養在身旁,恐會汙了將軍府的名聲,不如找個莊子養著。二太太也動過這樣的念頭,畢竟將軍府裡還住著老太太和大太太,一個不好就會累及所有人。但那時大姑娘剛和親關外,二太太每日以淚洗麵,有婉清姑娘養在膝前多多少少撫平了二太太思女之痛,二太太捨不得送走,最後連老太太也默許了,對外隻說是遠房親戚來投靠,李嬤嬤也就不再多言。
這些年來,婉清姑孃的孝順體貼她都看在眼裡,特彆是這一個月來,婉清姑娘日夜不眠的悉心照料,親生女兒也不過如此了。她心下感動,聲音輕柔了許多:“婉清姑娘去歇歇吧,老奴來伺候二太太吃藥。”
“我來吧,嬤嬤在一旁幫我扶著二太太些。”婉清仰頭將眼淚逼回去,扭身接過湯碗,滴了一滴在手腕上試了下溫度,才舀出一湯勺送到二太太嘴邊,李嬤嬤扶著二太太坐直,又托著二太太的下巴讓她微張開嘴,婉清傾斜湯勺讓藥汁流入。
捏著湯勺,婉清的心急跳,但不過幾秒,藥汁順著二太太的嘴角流下,一滴一滴的落在二太太胸前墊著的棉布上,婉清的眼淚瞬間奔湧而出,這次她怎麼忍都忍不回去。
她又重新舀出一勺送過去,李嬤嬤仍舊托起二太太的下巴,兩個人誰都冇有說話。一直到碗裡的湯藥見底,李嬤嬤收起浸滿藥汁的棉布,背過身去偷偷的擦眼淚。
從丫鬟手裡接過絞濕的棉帕子,婉清細細的擦淨二太太臉上及脖子上的藥漬。等到丫鬟仆婦端著藥碗及水盆離開,婉清再次握著二太太的手,貪戀的望著姨母的眉眼,她時不時的講一些往事趣聞,企圖能喚醒昏迷的姨母。
人世間往往事與願違,又過了一天一夜,二太太依舊冇有醒。太醫及一眾名醫大夫圍著商量了半天,最後含蓄的對來探望的大太太說:“可先做些準備了。”婉清一瞬間渾身冰涼,半個身子都木了。
老太太火速趕來,屋子裡主子丫鬟烏壓壓圍了個滿滿噹噹,大家心驚膽戰的等著、守著。
誰知到半夜裡,二太太竟說起胡話來,嗓音乾啞淒厲,不停的叫嚷著:“女兒,女兒,玥嵐,玥嵐。”
老太太蹭一下站起來,年邁的身軀晃了晃,鄒嬤嬤和大太太連忙上前扶著老太太的胳膊,大太太又忙道:“快去喊張太醫,讓他們都來,都來瞧瞧弟妹是不是要醒了。”門口守著的小丫頭忙領命而去。
“老二媳婦?老二媳婦?”老太太坐在床前,枯瘦蒼老的一雙手緊緊握住二兒媳婦揮舞在半空的雙手,渾濁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太醫們原就守在角房裡,不到一刻鐘就趕來了,輪流望聞問切一番,卻是個個分外難開口,領頭的太醫微歎口氣搖了搖頭。角落裡的婉清腦子裡一片空白,再也顧不得口舌是非,快走幾步跪在床前,緊緊攥住姨母床上的被角。
大太太臉色有些不好,將軍府從未對外宣稱有表親姑娘寄住在此,現在外人眾多,蘇婉清這樣跑過去,豈不是要讓他人妄加揣測,幸好蘇婉清冇有一口一個姨母往外喊。大太太扯起笑,向一眾大夫解釋道:“自小服侍的丫頭,情分自是比旁人多些。”說著拭了拭眼角,好似感動哭了一般。
領頭的太醫知這句話是對他們說的,於是附和道:“有情有義的忠仆!”
婉清不置一詞,隻要讓她守著姨母,說她什麼都成。
一個時辰後,二太太終於安靜下來,鼻間的氣息都沉穩了許多,太醫們和大夫們再次把脈後,更多的判斷則是二太太已經油儘燈枯,如今這平穩的呼吸倒像是迴光返照。但他們也不敢把話說死,隻得含含糊糊過去,依舊去角房裡守著。
老太太年紀大了撐不住,蒼老的背深深彎著,大太太一直求道:“母親要千萬保重身體,若您有個好歹,老爺怎能安心戍守邊關,淑妃娘娘在宮裡隻怕也會寢食難安啊!”
老太太最終歎口氣,叮囑道:“若老二媳婦醒了,不管什麼時辰,都要差人告訴我一聲。”
“是,母親您放心,兒媳會一直守著弟妹。”大太太起身親自送來老太太出去,等回來,她身邊的萬嬤嬤跟著勸道:“您也要多珍重一些,娘娘在宮裡時時刻刻惦念著您呢。”
“我無事,我與弟妹二十多年妯娌,不在這裡守著,我心不安。”大太太坐在圓凳上,製止了萬嬤嬤想要再勸她的話,望著床上憔悴昏迷的二太太,說實話,她心裡不好受。
周家老大老二隻相差兩歲,她與弟妹進門時間就間隔一年,剛開始難免較著勁兒,可當十五年前二弟戰死,她親眼看見,爽快鮮活的弟妹一夜之間病的起不來身,哪還有較比的心思。更彆說,七年前聖上下旨將玥嵐和親關外,她們母女兩人今生今世不知道還有冇有再見的希望,大太太看著二太太如同一朵被折了枝莖剜了花蕊的花朵,迅速凋零下去,她心裡難受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