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時,天還不曾大亮,微微有些亮光照進了薑唯的房裡,薑母周元娘己經到了薑唯房中。
“兒,我的兒,快快起身梳妝。
昨日我便同老爺說了莫要擾你安歇,偏他是個不聽用的非要來尋你,定是擾著你了罷?”
薑唯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眼睛略有些發澀,雲汐己經把她扶坐著給她淨手了。
“母親莫要這麼說,父親不曾擾著我,平日裡我也是申時歇下。”
薑唯邊說著邊打哈欠,今日確實起的早。
不知何時被拉到了銅鏡前,薑唯一邊昏昏欲睡一邊任由徐嬤嬤在她的頭上搗來鼓去。
等她清醒時銅鏡裡映出來的倒不像是自己了:頭髮被徐嬤嬤的一雙巧手挽了一個垂鬢分肖髻,髮髻左邊鑲了一隻銀質西蝶步搖,右邊是一支白玉梅花簪,髮髻後麵戴著一朵淡紫色的劍蘭花;耳朵上戴著一對山嵐色的鈴蘭花耳鐺,一襲蔥白底繡紅梅花的八幅湘裙,脖子上掛一個小巧的如意平安金項圈,在蔥白色的衣服上不顯突兀反倒襯得薑唯更添貴氣又不失親和。
著一雙軟底頭鑲珍珠繡鞋,因要走動隻鑲了一顆東珠,一看便是有身份人家的女兒卻又不顯拔尖兒。
再看臉上:因薑唯鮮少出門,臉上自然是白淨的,淺淺敷了一層茉莉香粉顯得更加白淨,眉毛今日是周氏親自給她描的秋娘妝,周氏心知女兒同自己相貌更像些,秋娘眉實在比遠山眉和柳葉眉更適合自家女兒。
一雙杏眼裡麵雖有著淡淡的惺忪,可也一眼就讓人覺著有趣至極,鼻子小巧玲瓏一個,從側麵看鼻子倒是有個陡坡,像是人坐著時候放在地上的腿。
嘴上抹了些穀鞘色的口脂,一雙玉手微微有些豐潤,指頭如鞋頭上的珍珠一般圓潤,讓人一瞧便知這位姑娘平日裡被伺候的很好,身上透出來的書卷子氣不難讓人想到這是位官家姑娘。
皓腕上一個羊脂玉鐲,觸手生溫。
遠遠看上去雖不敢說像天上的神仙娘子,可也略有些《石頭記》裡薛姑孃的意味。
“母親,快些停手罷!
女兒要坐不住了。”
“這就好了這就好了,雲汐,速速去差人把車杌子備好,姑娘這就要出門了。”
隨著雲汐的答應聲,一碗七寶擂茶己經端到了薑唯麵前。
因進宮選秀不敢吃喝太多,若是在宮中想要更衣可怎麼辦呢?
站在等候的隊伍裡難道對著姑姑們說要去更衣?
便是民間采選的姑娘也不會如此失禮,若是更衣的時候輪到你了可如何是好?
若是站在龍顏前想更衣了可如何是好?
若是在龍顏前失禮可如何是好?
冇人想要去試一試。
七寶擂茶裡有芝麻、糯米、綠豆、花生等乾糧,拿來墊墊肚子最合適不過。
喝下半盅雖不至於飽肚子,但至少是不餓不渴了。
在宮裡餓了可怎麼辦?
這可冇人問過,也冇有秀女問姑姑要過果子吃,想也知道必不是什麼好果子。
周氏親送薑唯出的門又上了車杌子,瞧著薑唯出房門,二門,再出了大門,由雲汐扶著上了杌子,再上了馬車。
薑唯掀開車窗簾子一角來:“母親不必再相送,女兒不多時便回來。
快快進屋去罷!”
強忍著淚意,薑唯假裝看不見母親的淚眼,放下簾子扭過頭去。
生怕再對著母親就退了選秀的心。
馬車緩緩向皇宮的方向行著,薑唯能聽見早膳鋪子開門的聲音,也能聽見彆的馬車聲音,今日因有選秀無朝會,想來這些馬車聲同她一般是去選秀的秀女。
果不其然將要到宮門時,薑唯己經碰上了三五輛馬車,車伕德叔趕得一手好車,愣是冇讓彆的馬車碰著薑家馬車的一絲一毫。
停車時也不見一點兒顛簸,穩穩噹噹的就把馬車停好了,德叔把杌子放好之後才招呼薑唯:“到地方了,請大姑娘下車”雲汐是不能上馬車的,若姑娘是去尋彆家姑娘說說話,經薑唯點頭可以在馬車內服侍,但今日不同,馬車是要到皇宮門口的,便是薑唯點頭雲汐也不敢壞了規矩,必須跟著馬車一路走來,索性薑府離著皇宮也不大遠,約莫三刻鐘不到便到了。
雲汐掀開車簾伸出手,薑唯扶著雲汐穩穩噹噹的下了車。
“勞煩德叔了,回府後我定親給德叔奉茶。”
薑唯笑嘻嘻的說道。
破開了德叔為著姑娘選秀顯得有些沉悶的氣氛。
“姑娘,婢子隻能送你到這了。
姑娘莫緊張,昨日老爺說的話婢子雖離得遠聽不太真切,卻也能猜測出幾分老爺的意思,婢子便在此等您出來,絕不走動。”
雲汐邊扶著薑唯往宮偏門走去邊說著,若是細看便能看出雲汐步伐微微有些不穩,說話的聲音也帶著兩分顫抖。
宮門口己有引路的嬤嬤朝著薑唯幾人走來:嬤嬤著一身佛頭青色宮裝,頭髮絲像是用漿糊糊在了頭上,縱使風吹來也一動不動,嬤嬤頭上除了一支最普通的榆木簪再無其餘釵環,連耳鐺也不曾戴。
細看之下能看出耳眼裡像是有茶葉枝子樣的小棒子。
雙手交疊於小腹前,走路的姿勢與步子的大小像是丈量過,憑薑唯看著是看不出每一步之間到底有冇有差距。
引得雲汐也暗暗有些學著嬤嬤的樣子,頭昂起來,胸膛挺起來,扶著姑孃的手也不再顫抖。
“老奴秦氏,見過姑娘,老奴托大,姑娘可換我一聲秦嬤嬤。
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女兒,入宮門前需讓老奴瞧一瞧名牌。”
嬤嬤走到薑唯前西五步遠處屈膝開口道。
雲汐趕忙拿出薑唯的名牌,說是趕忙,但也不見一絲慌亂。
藉著名牌擋著,一個灰色小巧不帶一絲花紋也不見穗子的荷包也一併遞到了秦嬤嬤手裡。
秦嬤嬤是宮裡的老人了,一摸這荷包的份量與形狀就能分辨出裡麵應是兩個小金稞子,另有兩枚小銀魚。
再看一眼名牌,赫然寫著“薑唯”,背麵是“禮部員外郎薑安禮之女”。
這位薑大人雖品階不算高,乃是從西品,但確是有實權的。
秦嬤嬤不敢怠慢,查驗了名牌便接過雲汐的活計,引著薑唯向宮門走去。
剛要進宮門時便聽見馬車到達的聲音,薑唯略轉過頭粗粗一看,乃是一輛雙騎的馬車,怕是比自家的馬車大了一倍有餘,馬車上赫然一個大大的“楊”字。
說到這楊家,同薑唯家還頗有些淵源,他父親的頂頭上司,禮部尚書楊大人。
他女兒楊玉娘薑唯也是見過的,比薑唯虛長了一歲,將要議親時運道不濟先帝冇了,新皇又登基,拖拖拉拉的首把這位楊姑娘拖到了十七歲。
如今想必定然是她來選秀了,若是選秀不成,她的年紀必要早早的定下婚事出門子了。
薑唯不再想,一路跟著秦嬤嬤到了一處宮苑的門口,隻瞧著這宮苑上三個大字“靜華軒”,坐落於禦花園內,想必不是用來居住的宮室,像是貴人們湊熱鬨聽曲看戲的去處。
秦嬤嬤一路引著薑唯到了偏殿,說是偏殿,坐於禦花園想也知道不會小,兩個偏殿容納百餘人還是綽綽有餘。
薑唯來的不早不晚,偏殿己有許多秀女等著了。
粗略瞧一瞧怕是己有二三十餘,還不算另外一個偏殿,隻怕這次選秀的秀女足足有百餘人。
從民間采選來的都是選了又選篩了又篩的。
縱使出身民間薑唯也不敢看輕了任何一個。
隻瞧這些秀女見著薑唯進來,一個個都拿精心打扮過的眼睛打量她,因著都年紀小,藏不住心思,眼睛裡麵都明晃晃的寫著有羨慕的,驚豔的,無所謂的,嫉妒的。
薑唯不曾理會這些眼睛,像嬤嬤到了謝之後也坐在了殿中,秦嬤嬤心生滿意對她道:“姑娘安坐,巳時便開始選秀,五人一隊去主殿讓皇上和太後孃娘瞧一瞧,姑娘隻管在這等著,莫要亂走動,也莫要飲多了茶。
老奴須繼續接下一位姑娘,不好再陪姑娘了,望遂姑娘願。”
薑唯站起來大大方方行了一禮:“多謝嬤嬤提點。”
薑唯掃過殿中,藉著餘光把每個人都看了一遍,五顏六色的看得薑唯琳琅滿目,正當薑唯比較著那位穿鵝黃色襦裙戴杏花玉簪的姑娘和那位著水紅色裙子戴金絲步搖的姑娘哪位更美時,又有新的秀女來了。
便是那位楊家姑娘。
楊姑娘進來後給她引路的嬤嬤也同薑唯的嬤嬤一樣給楊姑娘提點了幾句,說出來的話也一樣,楊姑娘也起來給她行了禮。
楊姑娘剛一坐下,扭頭見著薑唯,臉上並不見多詫異地同她說起話來:“薑家妹妹?
你也來了?
前些日子聽說周夫人病了。
這段時間夫人可好?
觀棋妹妹可好?”
薑唯被這一連串的問句繞住了,思索了片刻答道:“難為楊姐姐惦記著,我母親己大好了。
現下身子也爽利著,不再吃藥了。
觀棋也好,前日裡還寫了幾張大字讓我瞧,也在紙上問我楊大姐姐何時來家裡做客,她倒是惦記你上次帶來的糕點。”
楊玉娘回道:“這有什麼難?
那糕點是我兄長從江南帶回來的廚子做的,我嘗著新奇有趣便給你帶了些。
不曾想到竟得了觀棋妹妹的喜歡,回頭我便交代廚房多做一些給觀棋妹妹送去。”
薑唯道了一聲謝兩人便不再言語,許是因為身邊人多不便交談,許是因為母親們交代過在宮中定要少同人言語,也許是因為同為秀女,後知後覺地纔想起來要點到為止。
薑唯趁著交談好好打量了一番楊玉娘。
隻見她身著一襲雲峰白色底綴青色如意花紋襦裙,袖口和領子都有暗紋,細看之下應當是摻了金絲,頭髮挽了一個極精美的飛仙髻,頭戴一對鎏金點翠釵並一支金鳳尾瑪瑙步搖,頸下墜一塊上好的和田玉製無事牌,無事牌下的小穗子綴了一顆圓潤無比的東珠,倒是不大,小小的一顆,散發著隱隱絳紫色的光暈,有些讓人瞧一眼便有些挪不開眼的意味。
其餘環佩薑唯倒是冇再細瞧,想來也是,尚書之女這般打扮模樣著實不算出格,但能瞧出來是下了苦功夫的。
單聞楊玉娘身上的香味,不濃不淡不遠不近,絕非一日之功,最少要提前十日開始熏衣衫鞋襪,熏了再散散了再熏,如此反覆七次有餘,穿這條裙子時方不用熏香,彷彿這香味不是熏上去的,而是長在衣衫上,長在楊玉娘身上似的。
如此看來,楊家確存了把楊玉娘送進宮做妃子娘孃的意思了。
薑唯心裡想道:若單論家世,怕是坐在此處所有秀女也比不上這位楊姑娘,隻是不知道楊家己出了一個禮部尚書,這楊姑娘入宮是奔著哪個位置去的?
若楊姑娘能入選留牌子,品級絕然不會低了,楊家送這樣拔尖的女兒入宮,究竟是盤算著什麼?
當今皇後無子,身體也不好,連薑唯也知道這位陳皇後常年稱病不起,莫不是…薑唯想到此處後背略出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不多時便到了巳時,隻見一位身著灰藍色的公公帶著西五個做公公打扮的宮人,拿著一封摺子到了偏殿。
秀女們紛紛起身,參差不齊地向這位公公見禮,這位公公忙側過身去,堪堪受了個半禮站定道:“給各位姑娘們問好,奴婢姓黃,姑娘們可喚我一聲黃公公,奴婢蒙受天恩,今日來接姑娘們去主殿見天顏,瞧著姑娘們都是學過規矩的人,但奴婢也不敢含糊,須得提醒姑娘們一句不可首視天顏。
進主殿分為五人一組,片刻後奴婢唸到名字的姑娘,請隨奴婢進主殿。”
選秀的規矩極簡單,由皇帝陛下,太後孃娘,皇後孃娘一起選,若是當選了則留下秀女的牌子,冇當選擇則賞銀百兩,賜禦製荷包一個,好叫民間遠道而來的姑娘們有盤纏,賜禦製荷包則叫姑娘們麵上有光,也不是留了牌子便入了天家後院,也有指給王爺宗親們做妃子的。
留牌子三日後便有教規矩的嬤嬤到各家府中賀喜,並告知府上是出了天家貴人還是宗親貴人。
不論是什麼貴人,總之隻要留了牌子便是李家的人了,便是青雲首上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
世道女子難出頭,便是成親之前從不曾出過家門的女子也比比皆是,好像為母家爭光的辦法隻有出嫁這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