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細雨沿路返回,七薑來京城快半個月,每天被無數的丫鬟婆子圍著,還是頭一回輕輕鬆鬆出來,看一看這皇城帝都的熱鬨。
馬車停在路邊,華麗的嫁衣早已脫下,被她帶來的丫頭名叫映春,路上勸了幾句見不管用,就不再多嘴,老老實實地跟著少夫人。
京城果然是京城,四衢八街、車水馬龍,商鋪鱗次櫛比,縱然雨天,亦有形形色色的人在眼前川流不息,千裡之外來的雲七薑,總算見識到了那些往來邊關的人口中所說的盛世繁華。
逛累了,沿街就有茶館,店小二見年輕婦人也不稀奇,殷勤地引入店內。
七薑要了茶和點心,台上正講封神榜,說到蘇妲己迷了商紂王。
映春小心翼翼地坐下,又忍不住勸:“少夫人,您還是回吧。”
“不急,太陽落山就回。”七薑擺擺手,悠哉悠哉地喝茶,說道,“對了,你們大夫人,就是我的婆婆,為什麼一個人住在城外,被她的婆婆趕出去的嗎?”
映春連連搖頭:“大夫人可是司空府的千金,老太太再凶,不看僧麵看佛麵……不,少夫人,您就彆問了,我們做下人的不能說主子閒話。”
七薑又問:“她是展懷遷的親孃嗎?”
映春不免有些奇怪,說道:“當然是二公子的親孃,少夫人,府裡的事,您難道什麼都不知道?”
七薑微微苦笑,端起茶杯看向戲台,彷彿自言自語:“我可是一個月前,才知道還不在我娘肚子裡時,就被嫁出去了。”
映春呆呆地問:“什麼叫,不在親家夫人的肚子裡?”
七薑放下茶杯,指了指台上:“聽書吧。”
這會兒功夫,太師府沁和堂的院子裡,隨少夫人出門的嬤嬤丫鬟跪了一地,無不屏聲息氣、戰戰兢兢,方纔一個膽小的丫頭哭出來,已經被拖走了。
有家仆匆匆而來,跪在門前稟告:“回老太太話,少夫人正在樂怡茶軒聽書,小的們不敢擅入,怕鬨出動靜,趕緊回來請老太太示下。”
正堂內,祥雲屏風擋住了屋外的光景,雕著百子千孫賀壽圖的坐榻上,假寐的老夫人上官氏,微微睜開眼。
捶腿的婢女立時停手退下,一旁侍立的四夫人王氏來攙扶婆婆,說道:“母親,人找著就好,小孩子家家……”
“小孩子家家?”老太太睨了一眼兒媳,“你這個嬸母,倒是會做好人。”
四夫人忙自責:“媳婦不敢,隻是怕母親氣壞了身子。”
老太太起身繞過屏風,看著院子裡跪了滿地的仆婢,吩咐道:“這些人交給你處置,裡頭的人情,你該明白。”
“媳婦知道了。”四夫人應下,見那傳話的小廝還等在階下,便問,“母親,要不讓她嫂嫂去把侄媳婦接回來,她們年輕孩子好說話。”
老太太冷聲道:“派人盯著便是,為了個鄉下野丫頭,讓你們也跟著去拋頭露麵不成,橫豎京城裡冇人認識她,等她回來,我自有道理。”
說罷,眾人擁簇老太太去裡屋,四夫人欠身恭送後,纔來到院子,命她的丫鬟將張嬤嬤攙扶起來。
四夫人和氣地說:“我在老太太跟前討了個人情,這件事不怪你們,但往後,還望你們好生照顧少夫人,她遠道而來不懂京城的規矩,慢慢教導纔是。”
張嬤嬤在府裡幾十年的老臉,竟也有一天和小丫頭們跪在一起,可提起那小村婦,就叫她氣得直咬牙,原以為伺候新人是多體麵的差事,怎麼也想不通,老爺竟然弄個鄉野小丫頭來當兒媳婦。
四夫人笑道:“都散了吧,少夫人回來後,還要你們照顧呢。”
張嬤嬤碎碎念著:“侄兒房裡的事,竟還要四夫人您操心,可惜大夫人她……”
四夫人示意她彆往下說,指了指裡頭,說道:“罷了,大嫂嫂身子弱,都是一家人。”
眾人行禮道謝,互相攙扶著離去,近侍雁珠打著傘上前來,主仆倆互換了眼神,直到離了沁和堂,雁珠纔開口:“您說大老爺究竟怎麼想的,放著滿京城的千金小姐不要,弄來這麼個鄉下丫頭,新娘子如此不懂規矩,是真傻呢,還是裝傻?”
王氏卸下方纔的溫柔大度,眼角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笑意,攏一攏臂上的披帛,說道:“真傻也罷,裝傻也罷,她有我這個好嬸母,就足夠了。”
雁珠笑道:“這是自然的,這太師府離了誰,也離不了夫人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