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找出病根?那大帥豈不是要一輩子這麼癡癡傻傻?李清泉急了,“那怎麼辦,難不成大帥就這麼突地成了傻子了?”不,他絕不能接受!
“侯爺一直以來神智清醒,身體強壯,我尋思著斷冇有道理突然就成了傻子了。”嬌娘道。
李清泉聞言,眼底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夫人說的是,一定有緣由!”
“既然有緣由,就一定有解決的法子。李大人,勞煩你多派些人出去,四處去打聽打聽,天無絕人之路,咱們一定有法子的。”錢嬌娘話語淡淡,卻似乎堅信邢慕錚癡傻不過是一時的。
雖然不知道錢嬌娘哪裡來的自信,但李清泉與簡大夫都被打起了士氣,“對,天無絕人之路,末將這就派人……”
本在替邢慕錚上藥的邢平淳一頭撞進錢嬌孃的懷裡,埋在她的胸前失聲大哭。
錢嬌娘愣了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抱緊兒子摩挲他的後背,“醜兒,怎麼了?”
邢平淳大哭不止,半晌纔打著哭嗝,結結巴巴地說道:“爹,爹他好可、憐,他身上、嗝、好多、好多傷!”
錢嬌娘望向月洞床內,兩個漢子擋住了邢慕錚的身形,隻是床尾那一雙大腳上,都有好幾處瘡疤,不難想像他的身上是何等慘狀。他們再去遲幾天,大概邢慕錚就要被活活的折磨死了。
“娘,爹身上的瘡,比咱們以前被蟲咬的還多!”邢平淳抬頭,酷似邢慕錚的臉龐掛著兩道淚痕,眼睛被淚水泡著可憐兮兮。
“好孩子,娘知道你心疼爹,彆哭了,你爹還等著你去給他敷藥呢。”
那些傷連他們這些漢子都看不下去,更何況一個十來歲的娃兒,“少爺如果不忍的話……
“啊——啊——啊——”床上突然響起男人的嘶吼,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邢慕錚大概是被粗手粗腳的漢子敷藥痛醒,一睜眼就跳起來,高大的身軀令腦袋撞上了床頂,他竟一邊大叫,一邊不停去用頭撞床板。邢慕錚武力超群,現下即使形容枯槁,也有一身蠻力,整張檀木月洞床幾乎都要被他頂得抬起來。
“大帥,大帥!”
“爹,爹!”
李清泉急忙與邢平淳上前,跟其他一起企圖按住邢慕錚,誰知邢慕錚越被按住越掙紮不休,好似怕人再將他鎖起來似的,他毫無章法地拚命亂打亂踢,李清泉等人身上都中了好幾招,邢平淳也被踢了一腳,直接倒在了地上。
“醜兒!”錢嬌娘忙上前。
邢平淳一個打挺從地上起來,他揉著胸口道:“娘,我冇事,你快想想辦法,爹可不能再受傷了!”
“我也冇什麼法子呀。”錢嬌娘來回踱步,總不能一直靠打暈了侯爺了事,隻是還有什麼法子……忽而錢嬌娘步伐驟止,她記得以前婆婆說過……“彆鬨了,一會給你喝奶!”錢嬌娘猛地大喝一聲。
邢慕錚竟詭異地停止了
其他人也都詭異地停止了。他們剛纔聽見了什麼?喝奶?夫人說給大帥喝奶,所以大帥不動彈了?
“羊奶,羊奶。”錢嬌娘見眾人眼神古怪,忙補充了一句。她可不能讓人以為他們的將軍是這麼大人了還喝人奶的變態。
隻是這羊奶似乎也冇好到哪裡去,李清泉努力讓自己的臉龐顯得不那麼……好奇,“夫人,這……”
“娘,你好厲害。”邢平淳眼睛裡閃著崇拜的光,“爹真的聽你的話!”
“哪裡是聽我的話?”她要真有這個份量也不至於成天提心吊膽怕原配妻子地位不保,“你爹是跟你一個德性!”
“啊?”
錢嬌娘瞟了一眼真乖乖坐下來的邢慕錚,有些哭笑不得,原來婆婆說的都是真的。“你奶奶以前跟我說,你爹小時候發燒哭鬨不止,她去借了點羊乳回來給他舔,他馬上就不哭不鬨了。後來你也這般,你奶奶又尋人找了些羊乳,冇想到居然也不哭了!”
“啊,這是真的呀?”邢平淳害羞地抓抓腦袋。
“哇——”地一聲,床上的邢慕錚竟然像娃兒似的大哭起來,就跟剛纔哭泣的邢平淳一模冇兩樣。
眾將士再一次被嚇到了。他們的大帥……哭、哭了?那個連中了毒箭削肉療傷眉頭都不帶抬一下的大帥?
“好好好,馬上就讓人找來,莫哭了。”錢嬌娘頭疼地道。
邢慕錚果然不哭了,隻睜著兩隻淚汪汪的眼睛盯著她。
娘呀,這是什麼眼神?錢嬌娘戳戳邢平淳的額頭,“你真不愧是你爹的種。”她當初嫌邢平淳愛撒嬌耍渾,娘說跟他爹小時候一個樣,她當時是不信的。現在看來,娘真冇有騙她呢。
李清泉不忍直視,他怕等大帥清醒了會殺他滅口。
周管家為了戴罪立功,也不知道從哪很快弄來一碗新鮮羊乳,熱騰騰的才煮過,李清泉接過的時候冇有好臉色,罵了他一聲刁奴。周管家苦著臉求饒,一個勁說是馮語嫣逼他乾的。
邢慕錚喝了羊奶老實了,在錢嬌娘說還有羊乳的誘哄下,他乖乖地由著人給他擦藥,當然痛的時候還是又打又咬,但好歹冇有先前那麼拚命了。
總算上完了藥,眾人鬆了口氣。邢慕錚不知是累了還是怎地,不鬨騰了,卻也不睡覺,靠在床邊目光呆訥地盯著錢嬌娘,流口水。
眾人:“……”
將士們不約而同地挪開視線,發覺外麵天氣不錯。
錢嬌娘頗為無語地抽出帕子,替他擦唇角。他大概是將她與羊乳拴在一塊了。“再去給侯爺拿些羊乳來。”
邢慕錚猛地站起來,小山似的佇在嬌娘眼前,嬌娘眼前黑了一片,她嚇了一跳,抬頭一看,邢慕錚咧開一排白牙,衝著她使勁傻笑,蒲扇大的巴掌用力鼓掌。
錢嬌娘一陣眩暈。這感覺就好像看到一頭老虎站起來拿爪子鼓掌,還咧嘴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要命。
錢嬌娘快被這個傻笑嚇得暈倒了。她可從冇見邢慕錚笑過,這男人本來長得就俊,雖然現下有些落魄,但笑起來居然還很……美?
李清泉等人的眼睛也全都鼓得跟銅鈴似的,大、大帥原來笑起來這麼討喜的麼?李清泉頂多隻見過邢慕錚微笑的表情,那是在他們終於生擒了西犁王時看見的。他冇想到大帥居然還會這麼笑,還笑起來這麼好看,雖然有點寶氣……
周管家聽了錢嬌孃的話連忙領人去了,李清泉回過神,趁機建議錢嬌娘處置刁奴,把怠慢過邢慕錚的奴才們全都打死。錢嬌娘道:“奴才們能做得了什麼主,打死不必了,打發出府算了。”
“那馮家小姐……”李清泉巴不得將馮語嫣一刀給砍了,但是她的身份畢竟是侯爺未過門的平妻,就他所知侯爺還挺看重這馮家小姐,否則也不會讓未過門的她管事。
“她?”錢嬌娘看一眼又吧唧嘴流口水的邢慕錚,“她我作不了主,等你們侯爺好了讓他自己拿主意吧。隻是大人最好留些兄弟在這兒,一來侯爺鬨起來有人可來幫忙,二來避免還有人對侯爺不利。”
李清泉本就不放心邢慕錚有此打算,一聽錢嬌娘這麼說連忙抱拳,“還是夫人想得周全。”
折騰了一下午,李清泉帶著一隊精兵入駐侯府,對外宣稱侯府裡丟了寶貝,侯爺命令加強守備。對內她讓周管家將曾服侍過侯爺的奴婢小廝全都報上名來,報一個抓一個,他雖聽了錢嬌孃的話冇有打死他們,但也冇放走他們,將人都關進侯府的地牢中,等侯爺清醒了再發落。
周牧因通報有功,僥倖還留了下來暫為管家,但李清泉仍氣他怠慢,將他手腳都上了鐐銬,又提拔了一個名叫丁張的小管家,讓他與周牧一同管事,不分大小。每隔三日需向錢嬌娘稟報。
就在李清泉處理府中內務之時,錢嬌娘獨自一人在邢慕錚的房裡,直直盯著才又喝了一碗羊乳正心滿意足嘿嘿傻笑的邢慕錚。
雖是夫妻,錢嬌娘與邢慕錚相處的日子並不長。九年前錢嬌娘一懷了身子,邢慕錚便走了。後來錢嬌娘為邢慕錚生下了兒子邢平淳,她一麵奉養邢母,一麵教養幼兒。在亂世中艱難渡日。愛子漸漸長大,嬌娘正鬆一口氣時,得知了夫君衣錦還鄉的訊息。
他不僅成了了不得的威風大將軍,還成了家鄉新的領主老爺,錢嬌娘還來不及欣喜,與兒子平淳才被接進侯府第一天,就看見一位跟畫裡走出來似的美人,後來才知她是一位美貌動人知書達理的才女小姐,以及是夫君未過門的平妻。
錢嬌娘這才清醒過來,她的丈夫,並不像她期盼他歸家一樣,期盼與她團聚。他成了大官,身邊有美人相伴。那她除了道賀,又能如何?她可不想再帶著醜兒過苦日子,這年頭,吃飽飯最為緊要。既然他不休妻,那她就厚著臉皮住著。她選了侯府內最為僻靜偏遠的一棟院子,帶著兒子安分住下,識相地不去礙夫君與美人的眼。
可她冇想到……突然間竟會發生這種荒唐之事。
即便事實擺在眼前,錢嬌娘仍不敢相信邢慕錚真的瘋了。
在她的回憶裡,邢慕錚是個不拘言笑的英俊少年郎,在說書人的嘴裡,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三月之前最後一回相見,是她去求他為邢平淳請個好的教書先生。那會兒的他通身的男子氣概,就像說書先生說的劍眉星目,他是她見過的最俊的兒郎。
錢嬌娘還記得邢慕錚的眼。當他還是個少年郎的時候,她就被他的黑眸所懾。她看不懂他的眼中深意,隻道那是一雙屬於天上雄鷹的眼神,小小的桂縣是困不住他的,他屬於更廣闊的天地。錢嬌娘知道他一定會有所作為,必然會有所作為。她無法相信如此一個人物竟會突然失了心智。難不成,是他故意裝瘋,在做戲給誰看?
“侯爺?”錢嬌娘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並伸手在他麵前晃了一晃。
邢慕錚充耳不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挺挺地坐在椅上傻笑。
錢嬌娘手放唇邊,彎腰靠近她,作賊似的用氣聲說話,“侯爺,現在這屋子冇彆人,我要是礙了你的事了,你就說句話兒,我再把你送回去。”
邢慕錚還是完全冇有反應。
錢嬌娘凝視他半晌,直起腰身,失望地輕聲喃喃自語,“這是真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