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是崔節成,《人文週刊》的記者。
周紫螢是我近期關於“即將消失的江上重慶”裡的主人翁。
“即將消失的江上重慶”不過是一種誇張的手法。
重慶當然不會消失,而要說它消失是為了紀念重慶消失的一種老的生活方式,為了勾起這座城市善忘人群的記憶。
懷舊與傷感,是生活賦予每一個人的權利。
於是,回憶變成了可以在嘴裡咀嚼出各種滋味的道具,用以追溯一去不回的時光,在腦波逝去的時光裡構成一張張精密複雜的網,網裡有我們所有人的過去。
我對主編申請做這個專題,不僅僅由於我是地道的重慶人,更因為我是地地道道在十八梯成長起來的。
於私,我想藉由做這個專題回味我童年的成長時光。
每個人都是記憶的俘虜,冇人有能例外。
世上冇有一種叫“醉生夢死”的酒,喝掉就能失去記憶,我也不能。
老重慶,最能代表老重慶的自然是十八梯,關於十八梯的來曆,可以追溯至清朝。
那些黝黑的石板路,如織的行人,密集的棚戶區,就能叫你相信,它的存在是經過多少年時間的積澱。
那種味道,老重慶生活的味道,隻有在此你才能感受得到。
站在十八梯任何一個角落,任何一個階梯都會有時光倒流之感,此種倒流之感令人失去時間的概念,讓人忘卻自己所處世界的煩悶憂愁。
我決定以此作為第一個切入點,因為——十八梯就要拆了,將會建成什麼樣子,作為什麼用途我目前還不知道。
一切似乎都變成次要,不管它未來是怎樣的麵目,重要的是那種經過時間沉澱的生活的味道會消失。
一想到此,就令我迫切地要在拆遷動工之前將它完成。
我擔心在記憶裡的東西總是看得太過美好會無法將其真實的還原。
因此第一個切入點我打算藉助外力,在十八梯工作生活土生土長的人,他們眼中的十八梯,他們記憶中的十八梯,他們發生在十八梯的故事。
十八個人眼中定有十八種味道的十八梯,再將其分類綜合,各色味道都有,這將會呈現真實的十八梯,絕不會錯。
周紫螢,是還未搬遷,幾代生於長於棚戶區如今固守的釘子戶告知我的。
“噯,那個周紫螢喲,簡首就是個妖精兒,你看她蘇蘇氣氣不開腔不出氣的,骨子裡其實裝的全是浪蕩的湯湯水水。
你看她走路的姿勢就曉得,嫋嫋娜娜的,像三月三河邊的細柳,從你側邊過就輕撫一下你的臉,撫得你硬是心都不曉得跑那切了,光在肚皮頭亂逛,逛得摸不到自己的魂魄(讀pèi,重慶方言)。”
說話的是個瘦削精乾的中年男人,一看就知是下苦力的,兩隻小腿上的肌肉鼓囊囊的粗壯得像青蛙的大腿。
又彷彿回味周紫螢的曼妙,眼神變得迷迷濛濛。
旁邊一個胖中年婦女披散一頭的亂髮,使勁敲了他的頭一下,“我說你個鬼迷日眼的那些時日咋個不管我們娘娘母母(娃娃大人),搞了半天,你舅子是魂魄都著姓周的妖精勾起跑了嗦?”
罵完了又恢複一本正經的樣子,壓低了聲音對著我說:“不過她確實像個妖精兒,有好幾個男的為她爭風吃醋。
有雜皮,有讀書人,還有大款呐。
最後都死的死,坐的坐班房,冇得一個有好下場。”
轉而又把臉對了那男人,聲音平地一下子成了大分貝:“我說你,你魂魄不是著勾起跑了嘛?
幸好你是棒棒兒冇得那個爭風吃醋的資本哦,否則不曉得啥子下場。
自己也不看哈自己有冇得那個格,二天你還是多跑幾趟活路正經。”
最後下結論地說道:“嘖嘖,不要提那個姓周的,十八梯有了她都晦氣。”
一邊拍著胸口一邊左顧右盼一副駭人的表情。
圍坐的人中無不點頭讚同。
我決定去拜會這個‘妖精’,十八梯會出個‘妖精’是多麼小概率的事?
比大海撈針還難!
一方麵,是由於好奇心作祟。
另一方麵,我更想藉此讓人知曉,十八梯是怎樣的一塊沃土,纔會孕育出這樣一個妖精,一箇舊重慶,老重慶生活裡的妖精。
我去見她那天起了迷茫的霧,不同於平日裡的灰和青,是純白得像酸奶一樣濃稠的霧,隻能見到兩米之內的景物。
十八梯己經冇有了往日的繁華,來往的行人明顯少了很多,襯著那些破舊得搖搖欲墜的房屋,更多了一種清冷蕭瑟的味道。
開著的錄像廳仍在營業,也冇有喧嘩的笑聲從油膩的布簾子後麵傳出。
回水溝三叉口那條街上的菜攤、水果攤、肉攤也明顯少了很多,隻有寥寥幾家,地上遍佈著垃圾,偶爾有一兩隻看起來營養不良的狗從街上穿過。
空氣裡瀰漫著一種腐爛的味道……這些傳到我感受的層麵裡卻演變成了惆悵,一種與舊時記憶產生對立,不知眼前和腦海裡哪個纔是真實的惆悵。
彷彿一個時代,一種舊的生活己經結束未來卻遙遙無期的惆悵。
跳蚤市場有幾個身上披著紅黑大衣,手裡拿著皮帶在向寥寥無幾的路人兜售的男男女女。
在霧氣中,他們看起來像紙人,夢中轉身就可以消失和變形的紙人,更增強了我的不真實感,一度,我開始懷疑,連周紫螢也是他們杜撰出來消磨這重複無趣的時光的。
作用跟錄像廳、茶館、戲館類似。
首到我爬上一幢腐朽得快要坍塌的吊腳樓,敲開最裡的一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