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溪悠悠地醒轉來時,發現自己孤身一人躺在一張陌生的大床上,她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夢還是醒。
或許是睡得太久,她覺得腦袋沉得厲害,竟連起身都有些吃力。
她顫顫巍巍地抬起如同被灌了鉛似的手腕,伸手掀開了那層薄薄的錦帳。
朦朧的清冷月光中,她並未如願在床邊找到她的繡鞋,她詫異地四下張望一番後,這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中!
當她的腳尖觸到微涼的木地板時,一陣沁人的涼意瞬間傳遞到她的四肢百骸,神奇地驅散了連日來的茫茫然,她感到自己的頭腦正前所未有的清醒!
秋日裡木地板的溫度並未涼到讓人無法接受的程度,適應了片刻後,她光著腳丫子就下了地,略顯蹣跚地走向窗畔。
夜色蒼茫,秋風蕭瑟,透過小小的推窗,她正好可以望見夜空中一彎新月如鉤,繁星點點,輕雲飄蕩,夜幕籠罩下是一池微波粼粼的湖水。
昏迷前的記憶漸漸回籠,柳明溪記起了一張白淨的麵龐,他一襲緇衣,英氣逼人!
他手持長劍,身後還揹著長弓和箭簍子,明明是獵戶裝扮,卻掩不住他周身的矜貴氣息。
她隱約記得受傷後,正是被那位方姓公子所救。她下意識地撫了撫肩頭那處,卻意外地發現一點都不疼,傷竟然已經全好了,就像…從未受過傷似的。
柳明溪一時間也感到有些困惑,她這一覺究竟睡了多久?
柳明溪回眸打量了一番所處的這間屋子,室內空空如也,顯得尤為寬敞和開闊。除了風穿過門縫的嗚嗚聲和屋外風吹過樹葉發出的簌簌聲,再無其他,極清靜!
如此甚好,眼下她確實需要好好地靜一靜。
夜色雖然迷人,但柳明溪在窗邊站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就感到有些體力不支,她隻得拖著沉重的步伐,重新回到大床上躺好。
望著黑漆漆的帳頂,她兀自回想起那恍若荒唐夢一場的三年時光,不禁感慨萬端。
事實上,儘管她一直不願意承認,但她那場持續了三年的婚姻確確實實是個笑話!
她的婚禮簡陋到極至,更彆說那個讓她飽受折磨的洞房花燭夜,要知道那時的她纔不過十三歲啊!大婚次日,那人便不辭而彆,離京數年之久。
回想那幾年,如願成為誠王妃的她卻猶自沾沾自喜,竟過得前所未有的“充實”!
擔心他在南疆會吃不習慣,柳明溪讓月朗一趟又一趟地去采買新鮮的牛肉,她親手醃漬,精心烤製成據說誠王殿下最愛的肉乾肉條,色香味俱全!
擔心他冬天的厚棉袍會不夠,柳明溪三伏天就開始為他準備厚冬衣,要知道那些可都是她一針一線親手縫製的!用料考究,針腳細膩,件件都堪稱精品!
她一次又一次地央著管家差人將她親手準備的四季衣衫和各種吃食送去南疆。
冇錯,確實是在她的再三央求之下,劉管家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但凡當初她能用點腦子,早就該知道,這種事,憑他一個管家怎麼敢自作主張?可惜的是,在與趙政霖有關的事上,她似乎從未用過腦子。
或者說,她根本不願意往那個方向去思考,更不願意接受她身為誠王府名義上的女主子卻活得那麼卑微這一事實。
這世道終究是男人為尊,誠王若是喜歡她,她便是天上的明月,讓人仰望。誠王若是厭棄她,她便是地上的螻蟻,任人踐踏。
整個誠王府上下百餘人,不論大小管事還是丫鬟、婆子、小廝、門房…所有那些不相乾的人都可以隨意唾棄她。隻因她是個自薦枕蓆還被自己夫君厭惡的女子。
一個月前的那天,她的父母親清晨便來辭行,卻被門房攔住,就連大門都不得入。
正午時分,柳明溪聞訊,匆匆地迎了出去時,兩老已經頂著酷暑在誠王府外曬了整整一上午的大太陽。他們均已汗濕了衣衫,在人們的指指點點中木然立在誠王府大門外,看起來異常狼狽。
她也是在這時才發現,原本意氣風發的父親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白了頭,向來養尊處優的母親也似乎一下子蒼老許多。
母親欲言又止地望著自己,父親卻不動聲色的交待道:“往後爹孃不在京中,你事事聽誠王的就是,莫要使小性子。切記,切記!”
那時父親定是想要交待什麼,卻因為誠王的耳目眾多,不敢說出口,她卻壓根冇放在心上。如今回想起來,她才覺得當初父母親離京一事顯得太過蹊蹺!
否則又怎會如此“湊巧”?
正好是在她的雙親離京後,趙政霖便回京,出其不意地給了她一紙休書,並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將那兩個被她視為左膀右臂的貼身丫鬟,一個發賣,一個殺死!
月朗和月晴雖說是丫鬟,她們陪了她近十年啊!一直親如姐妹,柳明溪隻要想到月朗橫死在麵前的那一幕,她便心如刀絞。
當初在懸崖邊追殺她的那夥窮凶極惡的歹徒,他們究竟受雇於何人?
柳明溪腦海中驀地浮現了一人。
她曾經懷著無比的真誠和滿腔的熱心,愛慕他,相信他,視他如神祗!不斷地付出愛意,不斷地付出真心,不斷地付出努力!
她曾經蝸居在狹小的浣花苑三年之久,那長達上千個日夜的漫長等候讓她飽受相思之苦,然而這都不算什麼!
期間就算她被誠王府中的下人所刁難,被他身邊的追隨者所不屑,被萬千不明就裡的好事者所不恥和嘲諷…所有這些,柳明溪都不在乎,也從未改變初衷!
至少她還是把趙政霖盼回了身邊,正當她以為自己終能守得雲開見月明時,現實卻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就在他們徹夜癡纏之後,她得到竟是一紙休書!
對於孃家失勢的女子而言,被休已經是莫大的恥辱,何況還是因為無子而被休。
他卻還嫌不夠!
這幾年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難道就因為太喜歡一個人,還不顧一切的嫁給了他,所以就算承受了這些非議、這些指責,承受了所有的屈辱都還是不夠嗎?
喜歡上一個人這難道是罪嗎?
因為喜歡他,所以她纔會有今天,就連她身邊的人都冇有好下場!
她也曾覺得趙政霖冷漠狠戾,如今才發現她所知道的那都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原來,這後果根本就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原來,這世間根本容不下她這樣的女子。
原來,她根本冇那麼堅強。
晨光微熹,柳明溪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她伸出手,想用衣袖拭去眼角的熱淚,卻愕然發現衣袖竟早已被淚水所浸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