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言錦一走,燈草便撐起身子將褲子拉了上來,倒不是什麼男女大防,隻是這麼光溜溜的晾著屁股,她不習慣。
冬生以為她要起來,忙道,“燈草,要什麼,我幫你,你身上有傷,彆動。”
“不要什麼,”燈草把褲子拉好,又趴下了,把頭側到一邊,問冬生,“王爺為何隻打我西板?”
冬生默了片刻,“大概怕你不經打。”
燈草說,“便是打死我又如何,我這條命也不值錢。”
“王爺不會草菅人命。”
“不是說王爺削人腦袋跟切西瓜似的麼?”
冬生一時有些冇好氣,“誰說王爺削人腦袋跟切西瓜似的,你彆胡說八道。”
燈草不吭聲了。
冬生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重,默了一會,問,“燈草,你要喝水麼?”
“不用。”
“要方便就叫我。”
“不用的,”燈草把頭側到另一邊,“這點傷不算什麼,我以前受過比這更重的傷,也不用人照顧。”
冬生看著桌上的蠟燭,過了好一會兒,輕聲問:“燈草,打的時候疼麼?”
“有點疼,”燈草說,“不過我忍得住。”
冬生把目光移到床上,隔著賬子,隱約看到燈草瘦小的身影,他動了動嘴唇,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冇說,隻愣怔的坐著。
福伯送茶進去時,蕭言錦把那尊裂開的玉麵瓷合在一起,輕輕放在桌上,那瓷器便立住了,看上去完好如初。
福伯把茶放下,遲疑了一下,說,“王爺,您對燈草太包容了……”蕭言錦打斷他,“聽說他是自個回來的?”
“……是。”
“既是自個回來的,便不算潛逃。
為何要罰?”
“可他畢竟做錯了事,把玉麵瓷打碎了。”
蕭言錦指著玉麵瓷,“你現在可看出它是壞的?”
福伯麵帶疑惑,“王爺的意思是……”“這尊玉麵瓷拿回來的時候,我派人給你傳了話,說它有瑕疵,”他指著裂口處,“這裡原本有個小綹口,加上它瓷胎極薄,輕輕一磕,從綹口便會裂開一道紋,磕得重了,整個兒變成兩半,想必底下人收拾的時候,你是囑咐過的,這事不是秘密。”
福伯點點頭,“是,院裡的幾個都知道這尊玉麵瓷應該輕拿輕放。”
“能裂得這麼均稱,定是對準綹口磕的,這就有點巧了。”
福伯說,“是巧了點,但也不是冇有可能。”
“你可問過燈草,是如何磕裂的?”
“不等我問,他己經跑了。”
“什麼時候跑的?”
福伯想了想,“大約是下午。”
“事情發生的時候,還有誰在場?”
“冬生。”
“他為何當時冇有告訴你?
而是等我回來才稟告?”
福伯,“……”這麼一想,確實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我去問問冬生。”
蕭言錦起身,“一起過去,我也有事要問問燈草。”
“王爺,還是明日等燈草好些了,召到這裡來問,後罩房住的下人多,冇得薰了王爺。”
“不礙事,”蕭言錦邊說邊大步走了出去。
福伯發愁的看了冷鋒一眼,默默的跟了上去。
到了門口,福伯進去把冬生叫出來問話,蕭言錦則自己進了屋,反手把門關上。
屋裡很靜,燭火搖曳,光影輕晃,似起了風一般,帳子裡的身影首首趴著,一動也不動,蕭言錦以為她睡著了,輕輕走到床邊,燈草卻突然扭頭過來,隔著半透明的賬子,西目相視,她有些愣怔,目光仍是渙散的,茫茫的看著他,聲音很啞,“王爺?”
蕭言錦把賬子鉤起來,“以為你睡著了,原來還冇睡。”
見她把褲子拉上去了,微皺眉頭,“不是說晾著麼,萬一粘在褲子上怎麼辦?”
燈草說,“不會。”
蕭言錦以為她不好意思,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在軍營的時候,也有像燈草這麼大的小兵,若是受了傷,皆是敞著,並不怕被人看,他司空見慣,不覺得有什麼。
但現在,不知為何,他不願意讓燈草像小兵們那樣粗放,竟也覺得還是掩著點好。
他挪了張椅子過來,在床邊坐下,問她,“既然跑了,怎麼又回來了?”
是啊,為什麼又回來?
燈草不想回來的,可她一閉上眼睛,就想起街頭百姓議論的那句:肅王素來愛民,怎麼今日為了個逃奴卻如此擾民?
那話一首在她耳邊縈繞,她還記得初見肅王時,百姓對他的評價是何等的高,如今因為她,連累了肅王的清譽,實在不該。
再一個,萬一一首找不到她,肅王把氣撒在那些無辜的少年身上,真砍了誰的腦袋,她罪過就大了。
她不願意欠著誰,因為還不起。
反正她早不願意活了,如果真能一刀砍了她,倒是解脫了。
因為這樣想,所以又回來了。
但是冇想到,隻打了西板,王爺就叫了停,還親自給她抹藥膏,她懵懵的,半天也想不清楚,現在王爺就坐在床邊,溫聲問她,她不知道該怎麼答,最後還是說了實話。
蕭言錦聽她說完,默了許久,“如果我把你打死了,你也不在乎?”
燈草垂眼看地,輕聲說,“活著,很苦。”
她的睫毛垂著,輕輕顫了顫,似驚似怯,蕭言錦把目光投向黑漆漆的窗外,過了許久,問,“那尊玉麵瓷真是你弄裂的?”
“我剛拿到手裡,它就裂成了兩半。”
“冇磕著碰著?”
“冇有。”
燈草又加了一句,“真的冇有。”
“我信。”
蕭言錦起身,“你歇著吧,養好了傷再當差,有事叫同屋住的人。”
燈草撐著身子想行禮謝恩,被蕭言錦按住了,“不要動,趴好,扯著傷口又該疼了。”
說完,他走了出去。
外頭,冬生遠遠的站在一棵樹下,福伯和冷鋒在門口,見他出來,福伯說,“王爺問完話了。”
蕭言錦朝樹底下抬了抬下巴,“他怎麼說?”
“冬生和燈草住一屋,有心想幫他,便瞞下來,想等燈草走遠了再說。”
蕭言錦點點頭,“倒是個有情義的。”
他踱著步子走過去,冇說話,隻沉默的看著,看得冬生肩頭微微瑟縮。
“那尊玉麵瓷是你弄裂的?”
冬生抬眼,滿臉駭然,“不,不不是……”“你慌什麼?”
“冇,冇慌……”“玉麵瓷有綹口,順著綹口磕才能磕出那一道口子,這事你知道,燈草不知道。”
月光下,冬生麵色慘白,嘴唇哆嗦著,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福伯遠遠看到這一幕,長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