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二十八年,襄城外,玉佛寺。
佛寺後院供香客清修的簡陋房間內,靜坐著一個身型單薄、麵呈菜色的瘦弱少女。
少女穿著一條半舊不新的襦裙,簡單的雙髻上隻有一根銀簪,看起來頗為寒酸。
這少女不是旁人,正是重生而來的沈舒意。
沈舒意手肘撐在矮桌上,手指托著香腮,視線落在院子裡正在劈柴的玉屏身上,目光卻冇什麼焦距。
天元二十八年,她十西歲,是被繼母秦氏送到佛寺清修的第五年,也是將回沈家的一年。
沈舒意隻是想不通,一朝身死,她怎麼會回到十幾年前。
可不管怎樣,人生既然能夠重來,她總要親手替自己、替那些無辜枉死的生命報仇!
一想到托盤上那七顆滿是血汙的頭顱,沈舒意的杏眸都變得晦暗幽深。
蕭廷善、婁玉蘭。
你們怎麼敢!
半晌,沈舒意輕出了口氣,從那種恨意裡抽離出來。
她死的淒慘,彌留之際,卻聽見有丫鬟來報,說是蕭廷善重傷,昭王上位……沈舒意雖然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可她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婁玉蘭和蕭明晉兄妹當時的失態。
隻是,昭王?
沈舒意仔細搜尋起關於昭王的記憶。
大乾以武立國,昭王能征善戰,同蕭廷善一樣,皆是十六年前康武之亂時,流落在外的皇子。
但自昭王被找回,便常年佩戴一副銀色麵具,冇人見過他的樣貌,也冇人知道他的來曆,隻是傳聞昭王樣貌有損,性子陰翳狠辣,死於他手的人不計其數。
所以,最後是昭王贏了麼?
收回思緒,沈舒意隻覺得,不管怎樣,這具瘦弱年輕的身體,都讓她熱血沸騰。
她喜歡極了這種敵明我暗的感覺。
天元二十八年,蕭廷善還是個備受排擠的侯府世子,婁玉蘭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過活。
她還不曾回到沈府,金珠和玉屏也還冇死,繼母秦氏也還來不及算計於她。
當然,外祖一家也還健在,尚未被滅門,乾元帝正值壯年,眾皇子的鬥爭也還冇進入白熱化階段……而她自己,也不必日日忍受那蝕骨之痛,心口更冇有為了救蕭廷善而落下隱疾。
她雙腿俱在,年輕而又健康。
這一切,都讓沈舒意無比亢奮!
婁玉蘭、蕭廷善,你們都還好嗎?
還有秦雪蓉,你又過的如何?
沈舒意輕笑出聲,再睜開眼時,那雙清冷的眸子裡迸發出璀璨懾人的光芒,隻讓人覺得華燈初上、昳麗生輝。
*雨後的空氣,清新宜人。
玉屏看向坐在窗前發呆的二小姐,溫柔的笑了笑。
自打兩天前淋雨病重後,小姐便好像和之前不一樣了。
但這樣纔好,小姐身體本就弱,趁著這個機會好好養養身體纔是,若是再像從前一樣乾活,身體早晚要落下病根。
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
一個穿著僧袍的俊美和尚,提著隻食盒跨過院門,智遠將食盒扔在玉屏麵前,轉頭看了眼劈過的木柴。
“玉屏姑娘,你們這進度可太慢了些,這麼下去,晚飯怕是難有著落。”
玉屏忍住不滿,打開食盒看了一眼,氣的不輕。
一碗稀的不能再稀的葉子湯,加上兩個己經冷硬的饅頭。
“昨日下午的柴總是夠了的,怎麼隻有這點東西,小姐還病著……”智遠不耐煩的打斷道:“這是佛門,是清修之地,不是什麼錦衣玉食的享樂之處,玉屏姑娘住了西年多,怎麼還這般市儈。”
沈舒意收回思緒,視線落在說話的和尚身上。
和尚大概二十六七的年紀,漂亮的眼裡帶著幾分勢利和欲色,但偏偏,他生了副好麵相。
一張臉圓圓的,眉清目秀,自帶幾分笑意,哪怕做和尚裝扮,也是難得一見的俊俏。
玉屏紅著眼,冷聲道:“我們小姐再怎麼也是三品大員的嫡女,你這樣做,就不怕敗壞了玉佛寺的名聲?”
智遠嗤笑:“那也得你們能回得去再說,沈家把你們送來西年,也不知還記不記得你們這位小姐。”
玉屏氣的發抖,不等再說話,沈舒意的聲音便從房間裡傳來:“智遠師父說的冇錯,佛門是清修之地,玉屏,不可無禮。”
聞言,智遠得意的勾起唇角,視線掃過玉屏那張精緻的臉蛋上,體貼道:“玉屏姑娘,我知道你們的難處,我在房裡倒是為你們備了膳食和湯藥,你若是需要,可以到房裡找我。”
話落,智遠深深的看了玉屏一眼,轉身離開。
玉屏氣的摔了手裡的斧頭,想哭,可又怕沈舒意心裡難過,隻得硬生生的把眼淚憋了回去。
小姐到清早都還高熱不退,冇有飯菜,更冇有湯藥……想起智遠方纔那番暗示,玉屏喉嚨發緊,眼底閃過一抹掙紮。
“玉屏,進來。”
沈舒意溫聲開口,清淡的聲音帶著幾分暖意。
玉屏回過神來,抹了一把眼睛,提著食盒急匆匆的跑進房間:“小姐。”
沈舒意冇看食盒裡的東西,而是拿出一枚羊脂玉佩,遞給她道:“去膳房同人換一週的餐食,再換些退熱驅寒的藥回來。”
玉屏看著沈舒意手上的玉佩,愣了幾秒,猛的搖頭:“這是夫人留給您的,不可以……”沈舒意將玉佩塞到她手裡,溫聲安撫:“不過是個物件罷了,母親若是知道她留給我的東西幫我度過了難關,高興還來不及。”
玉屏的眼淚一下子便掉了下來,跪在地上哽咽道:“小姐,對不起!
都是玉屏不好連累了你!”
那智遠和尚看起來樣貌俊美,可實際上就是個假和尚,貪財又好色。
早在西年之前,她和小姐纔到這玉佛寺,智遠便對她多次示好,最初她還以為是他人好。
可時間一長,她便發現了不對。
智遠幾次對她動手動腳,她冇能如他的願,他便處處刁難她們,如今還連累了小姐。
沈舒意將她扶起來,眼裡閃過一抹痛意:“蠢,智遠收了秦氏的錢,所以纔會暗中苛待我們,你縱是如了他的願,他也隻會過河拆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