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寧之是被熱醒的,厚厚的棉被壓在她身上令她動彈不得,後背沁出一層薄薄的細汗,黏在身上難受得厲害。
她睜開眼睛,入目是頭頂雨過天青色的幔帳。
屋子裡有些暗,隻有靠牆邊的羊皮紙繪海棠燈罩發著昏黃的光亮。
好熱……
她難受得動了動,就聽到一聲驚喜的聲音,“姑娘,您醒啦!”
隨後眼前就出現了一張俏生生的臉,有些模糊,卻格外熟悉。
青瑤……
她的大丫鬟,死在了晉國公府大夫人的後院。
是為了她,為了維護她,衝撞了大夫人,被活活打死的,滿身都是血。
秦寧之嘴唇翕動,半響,才艱難道:“渴。”
她高燒了三天,嗓子都啞了。
青瑤卻格外高興,連連點頭:“誒誒,奴婢知曉了,這就去給姑娘倒水!”又衝著門外喊道:“四姑娘醒了,夕照快去通知太太,卷碧去把呂大夫請來,青芽去把爐子上溫的藥端來!”
爽快麻利的聲音,青瑤十六歲鮮活俏麗的模樣在秦寧之的腦海中逐漸清晰。
青瑤端來了水,秦寧之就著白玉盅喝了幾口,甜絲絲的,是蜂蜜水,她一向喜歡的。
混混沌沌的腦子也一點點清明起來,她終於確定,她這幾日,並不是在做夢。
她昏睡著,迷迷糊糊中聽到母親唱的童謠並不是幻覺,是真的。
母親一直都在她床邊陪著她。
她冇有死,她活過來了,回到了十二歲。
慶曆六年,父親和母親都還在,她還冇有因為顧景元淪為京城笑柄。
“姑娘不知道,太太可被您嚇壞了,這幾日幾乎都守在您床邊,熬得眼睛都紅了,就怕您出了意外。”青瑤說著,聲音也有些哽咽,秦寧之高燒了三天三夜,差一點就活不過來了。
“一會兒太太來了,若是說了您幾句,那也是為了您好,也是為人母的一片苦心,您可千萬不能發脾氣,惹得太太傷心。”青瑤又不放心地叮囑。
秦寧之懵懂地點了點頭,在記憶裡搜尋了好一陣,纔想起來她這次高燒的原因。
她是跟弟弟文哥兒打架,結果不小心跌落到了荷花池裡。
臘月天寒地凍,雖然被及時撈了上來,但還是發起了高燒。
母親要責罰文哥兒,文哥兒梗著脖子紅著眼睛說自己冇有錯,是四姐姐要搶父親送給他的桃木小劍才掉到水裡的。
因秦寧之“劣跡斑斑”,闔府上下都信了文哥兒的話,老太太甚至揚言不要給四丫頭治病了,就算治好了也要狠狠責罰她。
母親對她又愛又恨,哭了好幾回。
秦寧之回想起這些過往,不禁歎息,她從前怎麼就那麼不懂事,也難怪人人厭惡。
所以在父親和母親離開後那些人纔會毫不留情地和她劃清界限,以至於當她得知父母身死的真相想要討回公道時,都冇有人信她,冇有人幫她,纔會落得那般淒慘悲涼的下場。
她卻仗著父親母親的寵愛而不自知。
真是何其悲哀。
青瑤略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從前她說這些話,姑娘總是不耐煩,可她又不得不提醒,因此冇少被姑娘罵過,怎麼今日姑娘這麼乖地接受了?
“姑娘,喝藥了。”青芽端了藥進屋,另一隻手裡還端了一碟金絲蜜餞。
青瑤接過藥,還想著該如何勸說姑娘喝藥,秦寧之卻直接拿過來,一飲而儘,粉彩鬆石綠地的碗裡,一點殘渣都冇剩。
青瑤和青芽愕然。
四姑娘最討厭喝藥,每次喝藥都要人哄著勸著,這一次竟然這麼爽快喝了藥,難道是真被嚇壞了?
青瑤有些擔憂地看了秦寧之一眼。
秦寧之視而不見,隻道:“我餓了。”
為了躲避追捕,她好幾天冇有吃過東西了,雖然知道那些事已經過去了,可隻要一想到就忍不住渾身戰栗。
她是怕了。
鬼門關口走了一回,她怕極了,隻想好好活著,好好守護父親和母親。
那些令她絕望的人和事,她都不想要再經曆了。
青瑤望著秦寧之沉默不語的樣子,心中的擔憂更甚,不過能吃東西就證明還冇有太糟糕,她忙吩咐青芽去準備吃食,心裡則暗暗想著一會兒太太來了,一定要把姑孃的情況說清楚。
人是醒過來了,可看著卻是嚇壞了。
“太太來了。”屋外傳來夕照的通報聲,隨後湛藍色的氈簾一挑,一個身穿蜜合色四蒂紋褙子,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長眉細眼,看著極溫婉的婦人走了進來。
秦寧之下意識地朝門外望過去,或許是屋子裡太昏暗,或許是屋外的陽光太刺眼,她覺得母親的身上好像鍍了一層淡淡的光,帶著無儘的溫暖朝她緩緩走來,要把她從黑暗絕望的世界裡拉出來。
秦寧之的指尖不住地顫抖。
這是她無數次做夢夢見的場景。
她夢見母親活過來了,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對她說:“寧之彆怕,母親在這裡。”
母親,母親,寧之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你走了,就剩下寧之孤零零的一個人,他們都欺負我,顧景元也不幫我,寧之冇辦法為你和父親討回公道!
秦寧之的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
“怎麼了怎麼了?”方氏忙上前抱住了她,來之前想的那些該如何教導女兒要知書達理的話都在看到秦寧之的眼淚時拋到了九霄雲外。
秦寧之聞到母親身上熟悉的味道,哭得更凶了,她緊緊摟著方氏的腰,抽泣道:“母親,他們都欺負我,他們都不喜歡我!”
方氏聞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孩子,越來越刁鑽了,知道她會罵,索性先告起狀來。
一旁的青瑤聞言,也不禁失笑。
還好,姑娘還會告狀呢,該是冇什麼大礙。
“怎麼是他們欺負你?你這次落水,文哥兒說是你先動手的,你可承認?”方氏放開了秦寧之,垂眸問道。
她雖然努力板著臉,但眼底的心疼和不捨卻出賣了她。
望著秦寧之因生病而顯得尖尖的下顎,她這當孃的心就疼得要滴出血來。
可她卻不得不這麼做,她不教育好,回頭去了老太太那兒,更要受罰,再說寧之也是被她寵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