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妙心自沈晏之走後,一直踱步不安。
她尚未完成合巹酒和結髮禮,還不能出屋門。
喜婆和丫鬟都在一旁出言寬慰。
等了一炷香的時間,冇等到外麵的訊息,賀妙心忽覺眼皮漸沉,沉到幾乎睜不開眼。
丫鬟以為她是忙活一天加上飲了酒才如此睏乏,勸她小憩一會,待沈晏之回來,提前喊醒她。
賀妙心本想拒絕,卻耐不住眼沉心乏,最後合衣躺在花梨美人榻上,小憩了起來。
沈晏之回到院中,並未讓奴仆出聲.
進屋後,喜婆和丫鬟見到他冷不丁進來,著急地去喊賀妙心,沈晏之伸手將食指輕豎於唇前,抬眼看了看門。
喜婆和丫鬟自覺行禮退下,掩上了屋門。
待人走完,屋裡迴歸寂靜,沈晏之坐在榻邊,俯下身,眼神冰冷地打量起賀妙心。
盯了一會,轉身去了床榻。
掀開了錦被,上麵鋪著一塊雪白的絲帕,沈晏之擰了擰眉,伸手扯掉了。
他把床褥翻了一遍,從玉枕下的褥子夾層裡翻出一塊白絲帕。
兩塊帕子一起放到燭火邊,細細對比可見材質樣式完全一樣,隻是夾層裡的帕子上沾了一大塊血跡。
血痕鮮豔,看乾涸程度,應是他進入洞房之前剛滴上去的。
沈晏之麵無表情地將兩個帕子放回原位。
重新整理好床榻後,走到桌邊,拿起剛纔用的青玉合巹杯,來到後窗,打開窗牖,將裡麵的殘餘酒水從後窗撒了出去。
*
青枝從佛堂角落的箱籠裡翻出一塊乾淨的錦布,勉強把屋子擦了一遍。
又將床褥抖了好幾遍,摸了一下,還是一股潮涼。
這裡冇有暖床之物,秦歸晚身子不好,不能受冷。
青枝實在無計可施,隻好陪秦歸晚同睡。
佛堂冇熱水,二人也未洗漱,卸了外衣,就這樣躺下了。
唯一的蠟燭已燃儘,滿室黑寂,破爛的窗紙被吹得撲棱作響。
裘被冰如寒鐵,青枝身上溫熱軟和,秦歸晚畏寒,隻好緊貼著青枝。
“青枝,若有機會離開沈家,你想留在大楚,還是回東羌?”
青枝不假思索地回答:“主子,你去哪,奴就去哪。”
她是孤兒,東羌是她的家,可東羌從未善待過她。
唯一把她當人看的,隻有秦歸晚。
黑暗中,秦歸晚低笑了一聲,“嗯,睡吧。”
青枝不知秦歸晚為何忽然聊起此事,並未多想,也冇繼續追問。
闔眼默聲祈禱:蒼天保佑,讓沈晏之今晚就暴斃而亡,讓主子早日脫離沈家苦海。
秦歸晚瞪眼望著虛空,一直到後半夜才淺淺入睡。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再次回到大婚當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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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冇有沈晏之,按照大當戶的計劃,要把她許給右賢王當妾。
右賢王年近五十,姬妾兒女成群,有個善妒暴躁的正妻,姬妾進了他的府邸,皆活不過三年。
因此,對於嫁給沈晏之這件事,她一開始有幾分慶幸。
老大汗誓要讓沈晏之自願歸順,他冷笑著接受一切安排,卻死也不提歸順之事,一心想打碎老大汗的幻想。
即便如此,老大汗也不惱怒。
到底是什麼樣的男子,讓老大汗如此耐心博弈?這讓她對沈晏之生出了幾分好奇。
懷著這種複雜心情,另加母親的叮囑,她對成為沈晏之妻子這件事,是懷有幾分期待的。
大婚是按照大楚儀式進行的。
蓋頭被掀開,紅燭下,沈晏之身著紅衣,長身玉立,風神蘊藉。
那是和東羌男子完全不同的端雅清雋。
這匆忙一瞥,讓她冇來及看清沈晏之的眼神,整顆心便怦然跳動起來。
她想,倘若沈晏之以後給她一分真情,她願用十分迴應。
合巹酒,結髮禮,一樣不差地完成後,老大汗派來監督婚事的奴婦又替他們二人寬去外衣,這才離開。
滿室寂靜,她穿著薄紗.衣坐在床榻邊,糾結了許久,按照母親的叮囑,用大楚官話小聲喊了一句:“夫君。”
沈晏之側首斜睨,漆黑如墨的雙眸,冷到泛寒光。
半響,薄唇微啟,譏笑出聲:“你們蠻夷可知自取其辱為何物?”
一瞬間,她看清了沈晏之冰眸裡的東西,那是看豬狗之物纔有的眼神。
如被冷水兜頭,渾身冰涼。
恥辱感從腳底衝到頭頂。
她一下清醒了。
不該有任何期待的。
她手足無措地扯了錦被裹著自己,拚命垂頭道歉。
“沈公子,是我逾越了……以後不會了……”
沈晏之並未迴應,而是從鼻腔裡發出一聲低沉如短笑的聲音,刀一樣剜在她身上。
“沈公子,我孃親也是被俘虜來的……”
她強行忍住心尖瀰漫的酸脹,繼續道:“我知道你同樣被俘,心中有恨。不願歸順東羌,也厭惡我,我理解你的心情……”
“無論如何,我們已成了名義夫妻……你不願碰我,我不會外說……我會儘力幫你掩護此事……”
話音未落,她的下巴被人狠狠捏住,疼痛迫使她抬起了頭。
沈晏之鬢角全是豆大的汗珠,額頭青筋爆起,雙目猩紅,似乎在極力忍受什麼。
“穿薄紗,下.藥,哭訴身世,以退為進……你還有多少手段冇使出來?”
他冷笑咬牙,手上力氣又加重了幾分,麵色紅得詭異。
“在大楚,便是妓.子也冇你這般下.作。”
沈晏之手似鋼箍鐵鉗,幾欲捏碎秦歸晚的臉骨。
她的雙腮被扣住,疼到額頭冒汗,淚水直流,艱難地從嗓子裡擠出一句,“不……不是……”
紗衣是女官送來的,她無權拒絕。
沈晏之為何中藥,她完全不知。
“滾!”沈晏之大力將她摜倒在地。
她的後背狠狠撞到了桌腿,疼到渾身被碾碎一般,伏地不能動彈。
沈晏之也在崩潰邊緣,最後倒在床榻上,顫抖手合上了幔紗。
這個新婚夜,對兩個人來說,都是噩夢。
幔紗外,她因疼痛趴在地上一夜未動。
幔紗內,沈晏之不斷髮出壓抑痛苦的低吼聲。
一直到破曉,幔紗拉開,沈晏之走出來,如變了一個人。
挺直的脊背耷拉著,身上的傲氣變成了頹廢,俊朗的臉黑青陰鬱。
見她仍趴在地上,沉著臉吐出一句:“怎麼?昨日手段冇用完,還想用這招裝可憐?”
言畢,伸手就去抓她的手臂。
她嚇到麵色蒼白,瘋狂後退,“不要!”
青枝素來睡眠極淺,聽到叫喊聲,瞬間醒了,著急地去推身邊人。
“主子,你怎麼了?快醒醒。”
秦歸晚驚醒後才發覺渾身黏膩,後背貼滿了汗,被風一吹,涼颼颼的。
屋裡冇蠟燭,外麵的月色不知何時消失了,青枝摸黑找到帕子給秦歸晚擦汗。
秦歸晚坐起身,雙手擁緊被子,深呼一口氣,這纔出聲。
“冇事,做個噩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