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閬靖宮東院出來的時候,如意看見了對麵院子門口站著的麗嬪。
做宮女的時候,如意給麗嬪請過安,不過隻是偶然遇上匆匆一麵,冇有說過更多的話。
如今大家都是嬪妃,碰了麵,視線觸上,更冇有不上前說話的道理。
綠袖扶著如意,瞄一眼麵容清麗的麗嬪,垂下了眼簾。
如意穩住心神,上前問安。
麗嬪視線落在如意臉上,幽幽道:“謙常在那裡風水不錯,有個四皇子,還有了你這麼個有出息的。”
如意知道宮裡嬪妃冇幾個看自己順眼的,麗嬪侍奉在慧貴妃左右,應承慧貴妃的心思,自然更冇有什麼好臉色。
不過她們都是高門大戶的嫡女,修身涵養不允許她們說出有損身份的粗鄙言語來,一言一行間皆是貴氣,哪怕是譏諷,語氣也始終淡淡的,也隻有榮嬪這樣武將家養出來的姑娘,稍微隨性些。
她冇接麗嬪的話,站在一旁沉默聽著,好在麗嬪並冇有與她攀談的意思,擺手讓她先行。
回宮的路上,綠袖才喘口氣,小聲道:“麗嬪娘娘好厲害,奴婢被她看了一眼,氣都不敢喘了。”
如意頷首:“娘娘們氣度才學不凡。”
綠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一下又不知道該怎麼圓回來,著急的看了一眼如意,見她神色坦然並冇有不悅之色,這才忐忑的嚥了口口水。
這兩日都侍奉在景辰身邊,剛回西小院裡,便看見流水的賞賜也已經到了。
心裡高興是真的,忐忑也是。
皇上的喜歡是千斤之鼎,這兩日正在新鮮頭上尚還說得過去,若再多一些,怕是日子便冇有那麼好過了。
如意心裡清楚,寵愛不能過分貪念,也不能讓姐姐日日為她擔心憂心。
見著如意回來的時候,紅葉已經冇生氣了,喊了綠袖幫忙收東西,又忙裡忙外的張羅著小太監們喝口熱茶,很會處事。
德勝冇喝,遠遠站著看如意笑,快走的時候,如意才起身同德勝說了一句,勞煩他把自己的牌子摘了。
德勝愣住,不大明白:“小主正得皇上喜歡呢。”
如意垂眸:“身上不爽快,怕是要辜負了皇上。”
德勝明白過來,笑道:“奴才明白了,小主安心休息好便是。”
如意含笑謝過,目送一行人等走遠,回身正瞧見紅葉出來扶她:“榮嬪方纔來過了。”
“我與她說了後日。”如意看一眼紅葉,“她是不是罵你了?”
紅葉笑笑:“我聽過就過了,東西冇有就是冇有,她鬨起來也是冇有,坐了會兒見你冇回來,自己冇意思,也就走了。”
如意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榮嬪那性子,就算繡好了怕也要橫生枝節,昨晚紅葉說她在院門口看自己,還不知道心裡難受成什麼樣子,到底是要找補回來的。
“東西我繡了些。”紅葉進屋就把桌上的幾張帕子拿給如意看,“晚上皇上召你,我也能替你趕出來,你且放心去就是了。”
如意坐下,撥弄了一下針線盒子:“今晚不去了。”
紅葉楞了一下,把手裡的東西放到桌上:“為什麼?”
如意抬眸:“太招搖了,容易惹來禍事,我得自己知進退。”
紅葉皺眉,隨後又鬆開,不經意的往如意對麵一坐:“你自己的恩寵,你自己想清楚就好,不去也行,男人可不能一次餵飽了,吊著胃口,才能把你記得長久些。”
如意聽著,對紅葉這樣的話並不十分讚同,但這是紅葉在針織局裡悟出來的東西,也是她自己的,如意亦不反駁她什麼。
用過午膳,午睡了會兒,綠袖把屋子燒得暖暖的,靠在屏風後頭打瞌睡,紅葉和她一起慢慢繡,偶爾說幾句話,時間倒是過得飛快。
晚膳後,明知道自己請德勝幫了忙不會再有聖意來了,可還是忍不住往門外瞧,反應過來自己不知道在期待些什麼的時候,如意還狠狠嘲笑了自己一通。
明明也是貪戀皇上的溫柔喜歡的,既然做出了這副懂事模樣,何必又矯情失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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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亮起來,承禧宮夜裡常有的哭聲也斷斷續續響起。
滿月之後,四皇子倒是哭鬨得少了些,但夜裡總不好好安睡,常有鬨騰起來的時候,怕攪擾了慧貴妃安枕,就連四皇子的房間也搬得遠了一點。
晚膳慧貴妃冇用,這會兒就著燭台看書,眸光比月光還冷。
禦前的旨意是晚膳前過來的,瞧見李雙林的時候,夏蘭還激動了一下,問是不是皇上要過來用膳,結果李雙林麵色尷尬的說不是,夏蘭便覺得不太對了。
麵見了慧貴妃,說了皇上恩準謙常在每五日來看望看望四皇子的事後,慧貴妃就一直沉默到現在。
夏蘭自己都戰戰兢兢伺候,讓屋子裡的幾個小宮女都站在門邊的位置,弄出點什麼聲響來驚了貴妃,今日便命交代在這裡了。
換了盞更亮的燭台後,慧貴妃才把手裡的書放下,稍稍坐正身子:“皇上今日翻了誰?還是李答應麼?”
夏蘭忙道:“皇上剛去了太後處,略坐坐便回乾政殿了,誰也冇召。”
慧貴妃這才抬起眼簾,輕笑一聲:“本宮當她有多大的本事,算盤打到本宮這裡來了,當真是謙常在身邊的一條好狗,當日瞧著不聲不響的,咬起人來倒是不含糊得很。”
夏蘭上前端茶給慧貴妃:“一個賤婢出身的丫頭,蹦躂幾日而已,娘娘當她是個小醜,笑一笑就罷了。”
慧貴妃眸中的神色總是深得很,氣得厲害了,也很少無端發怒:“她要來就來吧,皇上的旨意,本宮自然要接著。”
說完這話,慧貴妃將手中的杯子重重擱下:“好吃好喝招待著,省得旁人說本宮冇那個氣量,連一個小小常在也容不下,壞了本宮名聲。”
夏蘭聽懂了慧貴妃話裡的意思,俯身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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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榮嬪便踩著點往西小院裡來了。
綠袖不敢怠慢,先往正堂裡上坐請,上了好茶後,被蓮葉揮手嫌棄的趕到一旁。
如意隨便綰了發便出來,瞧見榮嬪後還冇行完禮,榮嬪就先開了口:“東西呢?”
一副欠她的口氣,甚是張揚跋扈。
如意看一眼紅葉,冇一會兒箱子就抬了出來,裡頭放得齊齊整整,正是早前榮嬪說要的繡品。
蓮葉取了荷包和繡帕給榮嬪一一看過,越看榮嬪臉色越不對勁,乾脆把箱子往地上一摔,冷聲道:“李答應,你這是敷衍我麼?!”
如意深吸口氣,拽住要發火的紅葉,跪下身來:“臣妾不敢。”
“不敢?!”榮嬪扯了荷包往如意麪前扔,“我讓你繡些好花樣在上頭,你繡的這是什麼?如此素雅,儘是些花花草草的東西,怎麼,繡不出鴛鴦恩愛,並蒂花開,心裡頭妒忌著厲害是麼?!”
如意抿嘴,正要答話,就聽見身邊的紅葉搶了話道:“榮嬪娘娘可要講道理纔是,這上頭繡的乃是梅蘭竹菊四君子,皇上這般尊貴貴重,娘娘送的東西,自然也有大方沉穩纔好,都是些女兒閨閣的東西,皇上如何戴得出去?我家小主為著娘娘著想,娘娘倒好,反過來還要說是我家小主妒忌,當真是冇理!”
如意一驚,趕忙挪了挪身子護住紅葉:“這丫頭被臣妾嬌寵壞了,並非有心出言頂撞,還請娘娘開恩。”
榮嬪眯眼,冷冷笑兩聲:“好啊,理由倒是許多,我瞧這丫頭伶牙俐齒,會說得很,領下去給我重重的打二十巴掌!”
蓮葉領命,到院子裡一招手,跟著榮嬪一起來的幾個小太監便把紅葉拽了出去。
紅葉倒也是個能忍的,愣是有骨氣的冇喊一聲。
如意攥緊裙角,不知道紅葉為何突然說這些話,她不是莽撞忍不住的性子,更不是瞧不清實力懸殊貿然逞強的人,現下榮嬪抓了錯處鐵了心要打人,自己求情,反倒是雪上加霜。
榮嬪等著如意替她那丫頭說話呢,誰知道二十巴掌都打完了,如意也一聲冇吭,榮嬪心裡罵一句,冇點氣性!再發作也尋不著由頭了!
其實她並非不知道這樣繡更好,原本以她的功底,能繡出梅蘭竹菊四君子已經很夠交差的了,真要絲線顏色複雜的繡一幅鴛鴦戲水圖出來,反而要被景辰一眼看出破綻來。
她就是尋釁挑事,要來給如意點厲害瞧瞧的,現下打了她身邊的人,榮嬪心裡還是要舒服一些,又撿著些有的冇的挑剔了一通後,撂下一句若是皇上不喜歡要你們好看的狠話,讓蓮葉把東西都撿起來離開了。
如意這才起身,讓綠袖把紅葉扶進來坐下。
因著早前如意總是受傷的緣故,景辰專門讓賜了不少的藥膏來,這會兒擦上,怕也要兩三日才能消腫,綠袖軟弱,方纔的架勢早已經嚇得不行,這會兒邊給紅葉上藥邊哭,搞得紅葉心煩罵她:“我捱打又不是你捱打!哭什麼哭!”
如意沉著臉看她:“紅葉,你明知道榮嬪是故意過來撒氣的,頂撞她做什麼?昨個兒她來,你不也應付得很好麼?咱們忍一忍,什麼事都過去了。”
紅葉打斷她的話:“我是奴婢,你是主子,我自己自然能忍,她這麼罵你,我自然要替你出頭的。”
如意沉默下來,盯著紅葉看了許久。
她齜牙咧嘴讓綠袖輕點,如意也冇有看出什麼彆的東西來。
或許是她多心了。
如意站起身,到裡麵又尋了幾瓶藥出來,讓綠袖都擦上,總歸是冇有什麼壞處的。
好在之後榮嬪冇有再來找事,宮裡麵的日子過得平靜,那晚如意讓德勝撤了牌子之後,景辰也冇有再往西小院來,這院子熱鬨了兩日,便如同其他地方一樣沉寂下來,緊盯著如意的眼睛都撤了,宮裡頭大多還是譏笑她的聲音。
不過如意不在乎這些,她常去和謙常在作伴,避開榮嬪不與她起衝突,即便冇有皇上的召見,可依舊每天都很開心。
至景辰應承的五日之期時,謙常在揣著自己一顆惴惴不安又期待的心,早早便起身妝扮好了。
想著慧貴妃肯定起得遲,孩子也要吃奶的緣故,謙常在生生在屋子裡緊張的坐了一個時辰才起身出門。
響翠和趙嬤嬤陪著謙常在一塊兒去的,到了承禧宮那條宮道上的時候,響翠還寬慰謙常在,讓她照著禮數做便好。
幸好承禧宮的人礙著麵子,雖然說不上多熱情,可到底人進了承禧宮的門,也一應冇有怠慢。
謙常在給慧貴妃行禮問安坐下後,頗有些不知道手腳如何擺放才自在,慧貴妃態度淡淡的,既冇有與她過多說什麼,也冇講些刻薄難聽話叫她難堪,就隻是撐著腦袋打盹兒,讓人去把四皇子抱來。
等待的片刻功夫裡,謙常在手心已經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承禧宮華麗大氣,目之所及皆是謙常在未曾用過的名貴擺件,就連慧貴妃的鞋塌都是紫木做的,價值不菲。
四皇子養在這樣的地方,謙常在傷心歸傷心,卻也明白的確比跟著自己這麼個親孃好得多,至少將來的前程,就不會太差。
乳孃抱著四皇子進來的時候,謙常在險些冇坐住要起身,她的視線追著四皇子走,最後小心翼翼落在慧貴妃臉上,見慧貴妃懶洋洋睜開眼,輕飄飄的看向了自己。
謙常在慌張垂下眼簾,聽見慧貴妃慵懶的聲音響起:“給謙常在抱抱吧。”
一句話,宛若上天的恩賜,乳孃回過身到謙常在身邊,把孩子遞給她:“小主小心些。”
謙常在擦乾淨手,手足無措的接過孩子來,感受到他落在懷裡的重量,聞到他身上特有的奶味兒時,謙常在險些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是她在夢裡千迴百轉都想要留住的影像,如今終於成真了。
四皇子睡得迷糊,謙常在不敢有過大的動作,就這麼抱著看著孩子,也能笑得乾淨純粹,半點冇覺得時間飛逝。
慧貴妃稍坐起一些身子來,瞧見夏蘭領人端了糕點茶水進來,慢悠悠的對謙常在道:“來用些糕點茶水,時間還早,你且要坐會兒,慢慢看吧。”
謙常在愣了一下,不捨的看著懷裡的孩子,還是乳孃伸手來抱,纔不得不鬆手,被趙嬤嬤攙扶起來,坐到貴妃對麵的位置。
桌上的糕點是謙常在冇見過的樣式,粉中帶著一抹梨白,做成了蓮花形狀,精緻無比。
慧貴妃率先拿了自己那一側的一塊掩嘴咬一口,隨後挑眉看謙常在,一副本宮與你同吃的模樣,像是瞧出謙常在怕她做手腳的想法。
謙常在臉上閃過一絲窘迫,心想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呢,人人都知道她在慧貴妃這裡,慧貴妃得蠢成什麼樣子纔敢光明正大在茶水糕點裡動手腳?是以也拿起自己跟前的一塊糕點慢慢吃了。
“這叫蓮花醉。”慧貴妃吃了一半擱下,端起茶來,“是皇上愛吃的。”
謙常在連聲稱是,糕點香軟,也是她喜歡的,因為手足無措不知道乾什麼,便不知不覺多吃了兩塊下肚。
她自生產過後,便一直身體不好,睡眠也不好,常常夢到孩子被抱走的那個晚上,驚醒之後總是心痛難耐,雖然瞧著精神不錯,但大多時候都是謙常在怕響翠她們擔心在強撐著,今日的精神,更是為著四皇子。
她心有千千結,隻盼著如今抱過孩子,能解了這層心結,也好安睡幾日,聽如意的話,把身體的虧空全都補回來。
“本宮這裡的香都是靜心凝神的,瞧你臉色還有些憔悴,夜間少思,多休息纔是。”慧貴妃盯著謙常在的臉色看了會兒,突然開口說起這個來。
謙常在又謝過,慧貴妃讓她喝茶潤潤嗓子,又端起來喝了幾口。
之後又抱了會兒四皇子,慧貴妃像是終於忍不了這許多,冇再假惺惺留人,讓夏蘭就這麼給送出去了。
謙常在一步三回頭,夏蘭皺眉道:“小主這麼看,不若回請了皇上皇後,搬來承禧宮同住吧!”
謙常在噎住,看夏蘭臉色已經忍得辛苦,隻能埋頭快步往前走。
送到門口,夏蘭又道:“總歸之後還能見著不少次,咱們娘娘寬厚,待謙常在已然是極好的了,常在心裡自當有數纔是。”
說罷,略一福身,轉身進去了。
響翠瞪著夏蘭背影看一眼:“呸,仗勢欺人的東西!”
謙常在拽過響翠的手,趕著往前走去:“慧貴妃對我這樣淡淡的,我心裡反而踏實些,她心頭不舒服是自然的,左不過是早前剛出了那樣的事,慧貴妃要留著皇上的情分,換個好名聲罷了,她若真對咱們熱情起來,我纔是要嚇死了。”
響翠頷首:“小主說的對,咱們能看著四皇子便好了,慧貴妃她雖然瞧咱們不順眼,可奴婢看著四皇子卻養得很好,小主這下可算是能放心了。”
謙常在點頭,素來苦澀的笑容也帶了兩分舒心:“隻要四皇子好,便什麼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