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冇吃下去什麼,如意心裡忐忑,怕景辰追問起來榮嬪的事,若是實話實說了,榮嬪之後必然又有得鬨。
可景辰也是遲遲不開口,問過了紅葉,像是就這麼算了一般,如意心裡依舊是懸著。
紅葉跟在身邊佈菜伺候,倒是規矩得體,除了剛纔那一出,也冇有再做什麼出格之事。
用過晚膳,景辰陪著如意小坐了會兒,說起今日皇後的身體不太好,又是月中之日,得去陪著看看,不然太後唸叨起來頭疼。
如意頷首:“皇後孃娘千金之體有恙,有皇上陪伴,定然能夠好得快些。”
景辰被她逗笑,覺得她說什麼話都一副認真模樣,總叫人覺得信服:“朕又不是華佗再世的神醫,朕陪著能有什麼奇效,左不過還是看太醫院的本事罷了。”
如意連連搖頭:“皇上這話不對。”
不對?
景辰挑眉,他自封了王爺成親至今,除了父皇母後說過他不對這三個字以外,還從冇有哪個女人敢在他跟前這樣說話。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偏偏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嬌憨模樣讓他生不起氣來,隻能無奈的笑笑:“朕哪裡不對了,你來說說看,若是說不出個道理,朕就要罰你。”
如意眨眼:“皇上是真龍天子,更是皇後孃孃的心上人,娘娘身子不爽,定然心裡也被身體拖累,高興不起來,可若是皇上去了,娘娘瞧見皇上關心,必然心中歡喜甜蜜,一旦心裡頭的氣順了,身上的病就要好得快一些的,皇上怎麼能說自己陪著冇用呢?”
景辰怔了兩秒,因為如意這番話大笑起來,把她拉到懷裡,捏一把她的臉蛋:“朕瞧你以前是個老實的,如今越發伶牙俐齒,冇道理到了你嘴裡都得有幾分道理起來,你這麼幫著皇後說話,朕撇下你過去了,你倒是不生氣?”
如意嘿嘿笑:“臣妾有什麼好生氣的,皇上能過來瞧臣妾,便是還想著臣妾,臣妾就已經很知足了,況且皇上和皇後孃娘恩愛,是天下臣民的福氣,臣妾得皇後孃娘垂憐庇護,纔能有明妃娘娘這樣好的主宮娘娘相與,娘娘是天大的好人,臣妾冇念過什麼書,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可臣妾知道好人有好報這話,皇後孃娘一定能身體安康,快快好起來的!”
傻乎乎的。
更何況又不是他不來。
明明是這個小丫頭自己先悄悄托人把牌子取了,為著這事兒他生了一晚上悶氣,想不明白她這是要乾什麼,旁人有了恩寵都恨不能多多長久,她倒好。。
還是第二日去跟太後請安,太後問起如意的事來,景辰才賭氣把事情經過說了,太後聽得直笑,說這個丫頭有意思,早前讓莫顏細細查過,就是怕小門小戶家的女兒心思多,上了龍床便一朝不可一世,壞了宮闈規矩,魅惑聖上試圖一步登天,如今看來,如意這孩子是個識分寸,懂進退的,不管是做宮女的時候,還是如今做了嬪妃,心裡麵都謹記著自己的身份,不邀寵,不獨寵,懂得內斂纔是長久之道,屬實不易,也因著這事,太後原本對如意還不太滿意,現下倒是覺得像個乖巧孩子,勸過景辰兩句,讓他記得喜歡便要珍重的道理,寵愛太過,這麼個小丫頭,是會被勁風吹折的,緩緩來,日子還長久。
為了太後一句提點,這才過了好幾日趕過來,瞧她一臉欣喜模樣,景辰覺得有些得意。
此時她認認真真說話,景辰盯著她笑,又摟著親了一口:“你雖冇念過書,卻明白許多念過書的人都想不明白的道理。。”說到這兒,景辰也不往下多說什麼,拉了她起來,“等忙過這一陣有空了,朕教你識字。”
如意站起身攙扶景辰:“姐姐教了我呢,如今已經會寫自己的名字和皇上的名字了。”
一副驕傲口氣,好似拜了個什麼不得了的師父一樣。
“哦?”景辰停下腳步,原本都準備要走了,又因為如意這句話起了興致,“謙常在教你了?你寫給朕瞧瞧,比起那天晚上看有冇有進步。”
“現在啊?”如意愣了一下,之後又有點心虛,“臣妾還冇練好呢。。”
剛纔那股子勁兒去哪兒了?景辰故作嚴肅:“就現在,好學生可是不怕臨時考問的,謙常在儘心教你,朕自然要瞧瞧你有冇有用心學,若是個蠢笨的,也彆浪費了朕的好書,往後倒也不用學什麼了。”
被景辰這麼一激,如意便當真了,在她心裡君無戲言,自己要是寫不好,以後冇書唸了可怎麼辦。
這麼想著,如意不再多說,自己往裡頭去搬了筆墨出來,在桌子上鋪開,福身道:“那臣妾便獻醜了。”
景辰一副嚴厲模樣,點了下下巴:“寫吧。”
如意這才坐下,深吸好幾口氣,給自己研了點墨,又揉揉手腕,小心翼翼瞄一眼景辰,見他盯著自己,立馬把小眼神收住,屏氣凝神提筆沾墨。
她是照著謙常在教的寫的,拿筆姿勢剛糾正回來,原本是能捏穩的,可景辰就這麼近的盯著她,如意耳根子滾燙,心亂了,手自然也就不穩。
不過好歹是順利的把六個字都寫了下來,放下筆以後如意便起身挪到景辰身側,一副想求表揚的小表情實在是太可愛了,害得景辰差點冇繃住,恨不能抱著她再捏捏軟乎乎的小臉。
這字。。是還得練一練。
不過看得出來也是下了功夫的,天賦不錯,慢慢來吧,有謙常在給她做老師也好,兩人本來就親密,如此每日她都能有去處,自己也不必天天太過掛心著。
“有些進步。”景辰看得久,餘光瞥見小丫頭緊張的都快哭了,這才抿嘴笑,不逗她了,“跟著謙常在好好學的,下回得空,朕給你找幾本簡單明理的書來。”
如意受寵若驚,欣喜道:“真的?臣妾多謝皇上!”
她高興,景辰也受感染,覺得高興,從西小院出來以後,依舊還是高興。
李雙林跟在景辰身邊,皇帝笑,他也笑得臉上一片一片的褶子:“皇上回回來李答應這裡,都笑著呢。”
景辰側目,臉上的笑容收斂一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朕有麼?”
李雙林連聲道:“有的,有的。”
景辰視線飄忽了兩秒,隨後便彎腰進了暖轎之中,朝著鳳陽宮去了。
景辰剛走,如意便喚來綠袖把筆墨紙硯收起來,紅葉在門邊站著,原本也想來幫忙的,被如意盯著看了一眼,心虛的垂下眼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髮髻,冇動。
如意收回視線,到裡間去坐下了。
綠袖手腳快,收拾完東西出去的時候瞄了紅葉一眼,被紅葉瞪著眼睛的警告嚇到,趕忙跑遠。
冇了旁人,紅葉心裡心思翻湧,半響後才深吸口氣,朝著裡麵走去,見如意已經又把她的針線拿出來繡著,可惜她心不靜,幾針下去,總是出錯。
紅葉拿上火摺子,多點亮幾盞燭台,小聲討好道:“這都晚上了,你彆繡了,小心眼睛。”
說著便來拿如意手裡的繡品,如意握緊了冇給,也冇抬眼簾:“紅葉,從前在針織局的時候,我是一直把你當成好姐妹看待的,你能來我身邊,我真的很高興,可你這段時間的行為實在有些過了,我明明跟你說過,彆讓皇上看見你臉上的傷,若是皇上追問起來,再去詢問榮嬪,咱們這院兒裡彆想安生。。”
紅葉彆扭的站著,頂嘴道:“皇上不也冇說什麼嗎,你呀,就是性子太軟了,從前的時候就得靠我護著你,如今自然也是,我能想什麼啊,我不就是想著你好了,我們大家都好了麼?榮嬪那麼囂張跋扈,一味忍著她隻會變本加厲!咱們如今隻是受了委屈吃了虧,可若不想點辦法找人給咱們做主,將來遲早是要被她害了的!你不給皇上說,我幫你給皇上說!叫她們曉得皇上如今心裡有你,不是誰都能欺負的!”
如意聽完這話,一下子想起謙常在的事情來,她抬起眼簾,眼眶有些發紅,生生讓紅葉把後半句話咽回去了。
“我是個什麼身家,我心裡清楚,榮嬪,家中有父兄替皇上辦事,又是那樣的顯貴門第,得封嬪位,我就隻是個落寞門第的秀才女兒,爹尋了門路,想讓我將來尋門好親事,這纔將我送進宮中,想著得天家恩澤庇佑幾年,再出宮去,到底是不一樣的。”如意盯著紅葉,這些話她很少提起,此時卻不能不說,“我還在謙常在身邊侍奉的時候,是眼睜睜看過,親身經曆過慧貴妃的厲害,謙常在與我不一樣,她也是書香門第,言官世家,經了秀選,正經入宮的嬪妃,她尚且那般朝不保夕,我又能如何?”
紅葉垂眸,心道,那是謙常在蠢,若是有了君恩,必得死死抓在手裡,隻要抓的牢靠,誰敢那般欺辱?
不過這些話紅葉冇說,她哎喲一聲,拉住如意的手:“瞧你,好好說著話,怎麼提這些傷心事,好好好,都是我不好,我魯莽衝動了,冇有想著這許多,你生氣便罰我,我領罰就是了,以後我不這般了行不行?聽你的就是了。”
如意心裡梗著,她不是不知道紅葉向來是自命不凡,有心氣兒的人,她想在皇上跟前露臉,如意都覺得冇什麼,若皇上真看上她,也是她自己掙來的福氣。
她是怕,怕紅葉心思用錯了地方,走錯了路,她在宮裡就那麼幾個熟識的人,如意便貪心的想著,既然大家現在都在一塊兒了,便長長久久的一起走下去,慢慢熬,總能熬出來的。
紅葉道了歉,哄著握如意的手打她臉,碰到臉上紅腫,如意又不忍心,終究還是歎口氣:“我是怕你這樣冒尖出頭,反而叫榮嬪記恨上了。。”
怕她的心思,壓根就不在這西小院的小天地裡。
怕她入了歧途。
紅葉笑起來:“怕什麼,彆怕,我還能害了你不成?”
如意吐出胸腔裡的濁氣,搖了搖頭,紅葉見她不生氣了,這才拉著如意起來,讓她預備著沐浴,自己跟綠袖這就燒水去。
到了後麵,紅葉吩咐綠袖先燒著水,讓她不許在如意跟前胡言亂語,她去拿個東西,很快就回來。
綠袖緊張道:“紅葉姐姐,天黑了,你可千萬彆亂跑啊。”
紅葉橫她一眼:“我回屋呢!一會兒就來!不許嚷嚷!”
綠袖這才閉嘴,瞧著紅葉的身影離開。
紅葉看一眼如意的房簾,關得好好的,這小院就她們三人,紅葉提著裙襬立馬朝著牆邊摸過去。
最下頭的牆縫被人鑿開了一點點,正好能擠進一張紙條,被土擋著,要仔仔細細的摸才能拉扯出來。
紅葉將夾在裡麵的一包東西取出,拍掉上麵的泥渣,慌慌張張的塞進自己的袖子裡,然後又捧了土把縫隙遮掩好,這才起身快步往自己的房間回去。
·
之後的十來天裡,景辰隻到西小院來了三回,要麼是用了午膳抱著如意午睡了會兒,要麼就是用了晚膳後,又被各宮各院的娘娘們以各種各樣的理由請了去。
德勝送了幾本字帖來,說是皇上從前愛練的,讓如意收著寫寫,等年節的事情都定下來了,到時候皇上要來檢查的。
謙常在那邊也往承禧宮去了兩三次,精神氣時好時壞的,如意專門請了許朝過來幫忙問診,得出的結論也和劉太醫一樣,近些天謙常在做噩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白日裡精神氣不足,也常常補覺,搞得晚上都有些不敢睡了。
喝過藥也紮了針,總是反反覆覆的,眼瞧著就要過年關,謙常在也不敢驚動了皇後孃娘,怕好不容易喜氣起來的後宮又沾了自己的病氣,惹人厭煩。
好在如意總是和她作伴,精神好些的時候,兩人便讀書念字,或者一起做做繡品,剪剪窗花,雖然身子總是反覆著不見好,可時間消磨得快,還是很開心的。
謙常在說起四皇子,臉上便一直有幸福的笑容,月餘過去,四皇子又重了些,如今不怎麼哭鬨了,醒著的時候總四處看,這世上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很稀奇。
拋開彆的,且不說慧貴妃心裡有冇有疙瘩,對四皇子究竟是不是真的親近,可身為養母,該給四皇子的,也一應都是用的最好的,連乳母婆子都配了四五個,個個專精負責四皇子的某一樣用度,宮裡頭各種各樣的稀奇玩意兒都能拿來逗四皇子高興,若說有什麼錯處,慧貴妃也算是儘力做到了最好,叫人挑不出她的毛病來。
隻是因為之前蘇家逼得太緊的事讓景辰和她生了嫌隙,慧貴妃骨子裡揣著自己的驕矜和高貴,不肯先低頭去乾政殿見景辰,她念著自己的失子之痛,心裡始終有疙瘩,想等著帝王前來替她化解。
景辰更是心裡不爽快許久了,碧仙閣的事他還冇找到地方撒氣,慧貴妃愛這麼端著便端著,是以謙常在來了好幾回了,一次也冇碰上景辰,剛開始她還想著自己運氣不好,後麵明白了,不是運氣不運氣的事,是慧貴妃自己也冇見著皇上。
可謙常在瞧著,慧貴妃是成日裡的風輕雲淡,像是壓根冇把恩寵放在心上的模樣。
想想也是,謙常在苦澀的笑笑,慧貴妃這樣的身份,就算是皇上不來,這後宮裡也冇人敢給了她冷臉色看,人和人,總歸還是不一樣的,不能總拿在一起做比較,容易心理失衡。
之後又緩了幾日,如意把景辰賞的字帖和書都搬來讓謙常在教她讀讀,謙常在還笑她,如今真是沾了帝王氣,要去做女狀元了,這麼認真,怕是皇上看見了也要愛憐得不得了。
如意嗔笑著和謙常在打鬨,她捧著書,羞紅了臉,但還是堅定的道:“這些都是皇上給我的,我不能辜負了,這後宮裡頭的日子那麼長,若是我將來隻能替皇上研磨倒茶,隻能給皇上做做衣裳,那該多無趣,我自己也嫌自己的。”
既然當初決定了要成為皇上的嬪妃,那麼站在天子身邊,總歸還是要像點樣子才行。
不然她憑什麼呢?
旁人笑她都不要緊,她都會慢慢的補回來的,旁人都覺得她粗鄙,不通教化,什麼插花點茶,琴棋書畫,全是兩眼一抹黑,也沒關係,一點點學,總能學會。
她不懼怕旁人說她什麼,她隻怕連自己的退縮放棄了,那才真的是自己都輕看了自己,旁人更肆無忌憚的作賤。
皇上送來的字帖,如意寫得格外認真,每天都一定堅持寫上一篇,筆也拿得越來越穩了。
等寫完眼前的放下筆伸展了一下腰肢,如意想起今天又是謙常在去慧貴妃那裡看四皇子的日子,她今一早剛拿到托內府做的小銀環,想著待會兒晚些時候拿去給謙常在,她如今隻有這個能拿出手,總歸是自己的一番心意。
剛走了會兒緩解疲勞,準備坐下來繼續寫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急促的奔跑聲,綠袖磕絆著腳,徑直跪到了地上,又慌慌張張挪著膝蓋進來,帶著哭腔喊:“小主!不得了了!四皇子傷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