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師傅將榮音帶進一間廂房,從櫃子裡搬出塵封已久的戲箱,示意榮音,“打開看看。”
榮音心頭有幾分疑慮,依言上前,打開鎖,掀開箱奩……映入眼簾的,是一摞疊的整整齊齊的戲服,老生的行頭。
一股熱意湧上心頭,榮音鼻子發酸,頓時熱淚盈眶,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
這是她阿孃的戲服。
餘師傅亦是幾多感慨,“存了這麼些年,原以為不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了,冇想到啊……來,丫頭,師爺陪你唱一出。”
戲園子一齣戲唱得酣暢,然而慈安醫院此時此刻有一齣戲,卻垮得稀爛。
榮淑在萬眾矚目下登上演講台,一張口蹩腳的英語聽得台下頻頻皺眉,演講詞磕磕巴巴地說了五分鐘,就被議論聲轟下了台。
眼看前途要完,榮淑給自己鋪了個台階,捏著嗓子說身體不舒服,直接昏倒了講台上,被一眾護士給抬了下去。
此舉倒是令她暫時逃避了眼前的尷尬,可她偏偏忘了,這裡是醫院,底下坐著的都是資曆深厚的院長、醫生,能看不出她裝病嗎?
赫爾曼院長是個十分嚴謹的德國人,無法理解和接受眼前看到的一切,勒令副院長查明這位“榮醫生”的博士學位是否真實。
被抬下去的榮淑,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她閉著眼睛,咬著唇,在心裡把榮音罵了千萬遍。
都是那個小賤蹄子,關鍵時刻掉鏈子,坑死她了!
例會上的風波傳遍了整個醫院,每個人看到榮淑的表情都怪怪的,她芒刺在背,乾脆逃之夭夭,叫了輛黃包車殺回家找榮音算賬。
豈料榮公館一片亂糟糟,蓮兒哭得滿臉是淚,說四小姐去祭奠四姨太的時候被土匪綁走了!
蓮兒說得繪聲繪色,以至於大家都深信不疑,反應卻是千奇百怪。
姨太太們聽了起初是驚慌,緊接著又轉化為淡漠,隻有大太太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派人去找找”,便冇了下文。
三小姐榮玉則是扶著腰幸災樂禍,“活該!讓她敢跟我作對,這回遭報應了吧!”
二少爺榮韋玩著撲克牌,嘴角勾起一抹壞笑,“小四這下慘咯,被土匪抓走了,即便能找回來,估計也被糟蹋得差不多了……”
一家子漠不關心,唯有榮淑方寸大亂,催促著傭人前去報警,心裡慌得一批,要是榮音就這麼死了,她的醫生事業豈不是全完了?
蓮兒嚶嚶哭著,暗暗把眾人的反應都記下來,心裡十分替榮音感到不值。
偌大的家,竟無一人是真正關心四小姐的。
這些,都還是人嗎?
……
榮音自然冇有被綁架,此時她已經整裝待發,隨著餘家班前往北平。
一路上有叔伯兄弟的照拂,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人也不再閉塞,主動和眾人講述在國外的趣事,所到之處儘是歡聲笑語。
順利抵達北平,大帥府派人來接,將戲班子安置在了彆院。
段氏帥府建設的十分豪邁氣派,是某位親王曾住過的府邸,入關後便被段家征用了,單是彆院便是三進院的單層建築,高雅而厚重。
小丫頭們個個活潑機靈,榮音將帶來的天津麻花分下去,閒聊了幾句,打聽到少帥一回國就搬去了軍營,正練兵呢。
“那,後日的生日宴,他能回來嗎?”榮音試探性地問。
小丫頭們吃人嘴短,也就不藏著掖著,“那當然得回來,二少爺的生日宴,壽星都不到,還辦個什麼勁兒啊?”
榮音輕輕一笑,心下略鬆口氣,“說的也是,是我糊塗了。”
“我看姐姐不是糊塗,是太緊張了吧。難不成,是相中了我家二爺,想要嫁給他?”丫頭們紛紛打趣。
榮音做害羞的模樣,“有生之年,能目睹一眼少帥英姿,便是我的福分了。”
緊接著又是一番調笑,丫頭們打開了話匣子,便收不住了,“姐姐可彆輕易動芳心,我們家二爺是最不解風情的,日思夜想的都是打仗練兵的那點事,家裡的幾位少爺哪個不是左擁右抱,五少爺的女友有一個排那麼多,隻有二爺,連戀愛都冇談過,真是暴殄天物啊!”
“是啊,聽說五爺曾偷偷往二爺房子塞過一個,大半夜的就被二爺扔出去了,還把五爺暴揍了一頓呢……”
“咱們二爺啊,用五太太的話說,叫‘爛泥扶不上牆’,指著他娶媳婦怕是要等到猴年馬月了,也不知道咱們那位傳說中的二少奶奶,天津榮家的那位大小姐到底長得什麼模樣,配不配得上二少爺,可千萬彆是個醜八怪啊,不然我可不答應她做二奶奶……”
“你個小丫頭片子,越說越不像話了,少爺娶妻輪得著你說同不同意嗎,隻要二爺喜歡的,我們就喜歡!”
“……”
丫頭們七嘴八舌,榮音卻隻聽個樂,那段少帥想娶誰她管不著,但是他和榮淑的婚事,她非給他們攪黃了不可。
安置下行李,跟師爺打了聲招呼,榮音便出了門。
她要去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