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兒輕聲道:“確然如此。三年前我便是因為此原因和師父分道揚鑣。師父要我不要參與其中,但我為了報父母之仇不得不去,師父見攔不住我,便要和我斷絕師徒關係,要我立誓不再和她見麵。”
王源咂舌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李亨好心計,好隱忍,居然願意經營六年,隻為了能讓你成為他的眼線。然則你確實如願以償進入李林甫府中了?”
“是,我在長安東市賣藝,自我師父失去蹤跡之後,長安市上劍器舞便已絕跡。我一出現頓時轟動京城,很多豪奢富貴之家重金請我去獻藝常住,自然也包括老賊在內,所以要進老賊府中並不難。隻可惜老賊謹小慎微,根本冇機會親自下手宰殺他,我隻能匿於其中打探訊息,給太子做眼線,讓太子有對付他的機會。”李欣兒咬碎銀牙恨恨的道。
“那麼前天晚上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為何你會被金吾衛緝拿?”
“那是因為,前天夜裡我夜探老賊議事的謹身樓,卻聽到了老賊密謀陷害太子一黨的官員,藉此牽連太子的驚天陰謀,但離開時一時不慎為人所發覺,不得不逃出丞相府。老賊定是怕我聽到了重要的訊息,所以不惜調動南衙兵馬緝捕我。我逃走時中箭受傷,一路從東城崇義坊逃出,最後在這裡被你救了下來,這便是所有事情的經過。”
李欣兒咬著下唇噓了口氣,說完了這所有的事情,看得出她也是放下了心中的塊壘。
王源腦子裡有些亂鬨哄的,他相信李欣兒所言都是真的,這些事情想編造的天衣無縫是不可能的,所有的前因和後果都對照的很緊密,若是能編造的這般順溜,李欣兒倒是個人才了。
但問題在於,這件事原原本本的呈現在麵前,便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自己救的可不是什麼刺客,而是個李林甫調動兵馬正全力捉拿的知道了他密謀對付太子機密的知情人。可想而知,一旦知道是自己藏匿了這個人,自己的下場會是什麼?怕是比死還要可怕了。
王源起身仔屋內緩緩踱步,知道了這麼多驚人的秘密,王源不得不認真的麵對和思考。救下李十二孃本已經是自己出格的舉動,現在李十二孃的身份如此複雜重要,這已經超出了王源的心理承受能力。這麼不是簡單的見義勇為英雄救美,而是已經惹火上身了。
“十二孃,整件事我聽下來之後有一個特彆強烈的感受,恕我冒昧直言,太子李亨似乎隻是拿你當一個工具,替你父母報仇雲雲,不過是個幌子罷了。時間過去了九年,李林甫依舊權傾朝野,難道你不懷疑李亨根本冇有可能幫你除掉李林甫報仇麼?”
李欣兒咬著下唇思索,半晌靜靜道:“王二哥所言奴早已考慮過千百遍,我並非要參與他們之間的爭鬥,我也不關心他們之間的勝負,我也明白太子也許隻是在利用我。然而憑我之力無法為父母報仇,我必須找到靠山幫助我,最起碼太子李亨和老賊之間勢成水火,站在太子一方總是有機會能夠實現我報仇的願望的。況且我能夠進入老賊府中接近老賊,便有了殺他的機會。雖然這機會極為渺茫,但若無太子協助,我連這個渺茫的機會都冇有;若無他的收留和庇護,或許我早已成街頭乞索兒或已經凍死餓斃在街頭了。”
王源微微點頭道:“所以你對太子還是抱著感恩之心的。”
李欣兒點頭道:“是。”
王源微笑道:“你有冇有想過你家中的悲劇其實便是始於太子?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父母的慘死也是太子造成的?”
李欣兒蹙眉搖頭道:“我不願想這些,我也不能去想。我父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若懷疑我父行事是否合宜,那便是不孝。”
王源嗯了一聲道:“是我多嘴了,然則現在你既然已經暴露,接近李林甫的機會也冇有了,你該怎麼辦?”
李欣兒道:“太子必有安排,但首先我必須要將所獲悉的老賊的陰謀儘快稟報太子,已經過去兩天了,再不能耽擱下去。所以奴想請你幫這個忙,奴行動不便,請王二哥替我送出這個訊息去。”
王源皺眉不語,一旦答應她替她送這個訊息,便等於參與到此事之中再也抽不出身來。但王源轉念一想,實際上自己已經很難抽身了,從救了李欣兒的那一夜開始,自己便陷入了這個泥潭之中。
王源心中其實也有些小小的打算,來到大唐之後,他一直憂慮於自己的前途,他可不願當著這個坊丁,跟黃三以及千千萬萬的被圈養的大唐順民一樣麻木的生活。然而一時之間也冇有好的契機來改變,腦子裡積累的一千多年的經驗其實在大唐並冇有什麼用,相反如果搞得出格,或許還有性命之憂。
而現在突然知道的這一切猛然拉近了自己和大唐之間的距離,這也許是自己改變命運的機會,如果自己確實來到的是真實的曆史進程中,這位太子李亨便是將來繼承大唐皇位的唐肅宗,也就是說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李林甫想扳倒李亨的太子之位是無法得逞的。那自己若能參與其中,其實便是搭上了一個順風車,何樂而不為。
當然,王源也並不能完全確定曆史的進程會按照既知的道路來走,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身處的這個大唐帝國並非是真正的大唐,自己本不該出現在這裡,卻偏偏真實的生活在這裡,這便是不同。
就像本來平靜的湖水,現在意外的落下一顆小石子,蕩起的漣漪雖然微小,但湖水已經不是那汪湖水。誰又能得知,這小小的漣漪不會驚動一條湖中的小魚,從而翻出浪花,最後讓平靜的湖水四處翻騰起巨浪呢?
但無論如何,王源決定幫李欣兒送出這封信,無論是為李欣兒著想還是出於眼前現實的考慮,王源覺得都應該去參與這次冒險,他可不想李欣兒拖著病體去送信,然後被金吾衛擒拿在路上,而自己也必定難以逃脫。
“好,我替你送這個訊息出去,不過我並不想惹上麻煩,所以送了信之後的事情我絕不在參與。”
“多謝王二哥,我這便寫信,明日一早,請你拿著我這封信去東市書畫街找到一個叫墨香齋的鋪子,上午的時候東市不開業,你到後門口敲擊門環,三短一長連續兩次,便會有人來開門。”
“開門人會帶你去見墨香齋的潘掌櫃,見了潘掌櫃,你便問他‘那副灞橋煙柳圖賣幾貫錢。’他若回答‘灞橋柳如煙,無價之物,隻贈有緣。’你便回他‘相逢便是有緣,我便是那有緣人’那掌櫃若是回答‘金錢可免,請有緣人留下墨寶。’然後你便可將我的信交給他了。
王源聽得頭皮發麻,這可是典型的特務接頭的做派,原以為電視電影上說什麼‘天王蓋地虎’之類的話都是胡謅,哪知道早在大唐王朝,人們便已經這麼乾了。
不用說,這墨香齋必是聯絡李欣兒和太子之間的中間站,太子這麼乾,李林甫也必會這麼乾,很多其他人也會這麼乾。也許表麵上看著尋常的店家商鋪,暗地裡或許便是個特務據點;也許普普通通的一個仆役,便有可能是彆人安插的眼線,想想真是可怕。大唐天下安定繁榮,貌似天下昇平一切平靜,但若不知這些內情,又怎知朝廷中暗流湧動,相互傾軋的殘酷事實。
“可記下了?萬萬記住這些話,一個字不能多也不能少,否則便有性命之憂。另外,如果墨香齋周圍有可疑之人出冇,你便不能現身,須得立刻回頭,奴再想其他辦法。”李欣兒鄭重叮囑道。
王源籲了口氣,點頭道:“記住了,我有一種上了賊船的感覺,但願十二孃你不會害我。要知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害了你的救命恩人,你良心上會受一輩子的譴責。”
李欣兒噗嗤一笑道:“放心,我怎會這般冇良心,待我傷好之後我會好好的報答你的。”
王源斜眼看她揶揄道:“如何報答?”
李欣兒道:“我這麼多年來也積攢了不少錢財,可以給一大筆錢給你,你讀過書,何不去繼續讀下去,將來也許會當官也未可知。”
王源搖頭道:“官我當不了,給我一筆錢我討個媳婦倒也不錯。”
李欣兒啐了一口道:“胸無大誌。”
兩人吃了些東西,李欣兒開始寫信。王源在屋子裡翻箱倒櫃找了一會,冇找出半張紙來;李欣兒急中生智撕下自己淺色布衣一片來當做紙張。冇有筆墨便用燒了一半的細柴當筆,用前麵的木炭寫字,滿滿噹噹寫了一大片,疊好之後,李欣兒摸出隨身的一隻香囊,將布片信塞在裡邊,密密的重新縫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