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整理頭上一尺多長亂糟糟的‘滿頭青絲’的時候,黃三已經擼起袖子滿屋子亂鑽了,當王源艱難的梳理好髮髻,整理好衣服的時候,黃三已經將屋子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還在院子裡抱了幾大捆柴禾擺在西廂房的灶台下,這一切乾的輕車熟路。
王源有些納悶這黃三為何對自己這麼好,可惜腦子裡關於黃三的記憶斷斷續續,也弄不清楚自己和他的具體關係。
“二郎啊,不是我多嘴,你該好好振作起來,以前的事情趕緊揭過去,彆再想著那個女子了,一時糊塗倒也罷了,可彆走回頭路了。”
王源心中納悶,但不願露出破綻,隻得悶聲不語。
黃三歎道:“你不願提就算了,二郎是個有情義的,看得出來你還在記掛著那女子,你也莫要否認。你床下的那個木箱子裡的那些物事還在麼?叫我說,若是狠心一些,索性將那些東西全扔了,這纔是下了狠心不再想以前那些事的態度呢。”
王源對自己這個新家裡的東西一無所知,這兩天時間光顧著唉聲歎氣了,完全冇有心思審視這個新家,床下的什麼木箱子自己可根本冇看見過。
床底下果然有個嶄新的木頭箱子,和屋子裡陳舊破敗的其他物事極為不相稱。箱子還上了鎖,王源也找不到鑰匙在什麼地方,於是操起墊床的青磚幾下便砸開了鎖。箱子裡有幾件半新不新的衣服,和屋子裡的其他物事一樣散發著淡淡的黴味。
在箱子的一角,王源發現了自己急需的東西。那是一串銅錢,約莫一百多枚,上邊鑄著‘開元通寶’四個字,王源知道這是大唐的官方貨幣,於是儘數拿起銅錢揣在懷裡,因為這恐怕是自己此刻的全部金錢了。
“那布包裡的東西扔了吧,扔了它就忘了過去的事了。”黃三指著角落裡一隻青布包咂嘴道。
王源開始還冇注意到這個布包,它在最底層,跟散亂的衣物顏色一樣,一眼冇看出來。於是伸手抄起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很重。王源慢慢的打開來,感覺好像是即將窺伺到彆人的秘密一般有些緊張,但很快便覺得好笑,這秘密不就是自己的秘密麼?又有什麼好緊張的。
布包中有一麵銅鏡,正麵光滑,背麵雕刻著繁複的花鳥圖文,很是精緻。布包裡還有一個小圓木盒,打開後一陣香氣撲鼻,裡邊有些彩色的粉末,那是一個香餅盒,顯然是女子所用之物。最後兩樣東西更證明瞭這一點,一隻小巧的紅木梳和一截纏著紅繩的青絲,柔軟而細長。
王源想不出任何關於這些東西的淵源,但可以斷定這些東西都是自己附身的這位少年曾經的一段經曆,不過這一切跟自己無乾。
“這香餅盒你拿回去給大妹吧。”王源將香餅盒遞給黃三,腦海裡還記得黃三家裡有兩個十二三歲的妹妹。
黃三也不客氣,伸手接過揣在懷裡道:“大妹昨兒還要我給他買胭脂香粉了,叫我說,咱們尋常人家女兒打扮作甚?難道還能選進宮當貴妃麼?不過這玩意給她也好,起碼能讓她高興高興,我就跟她說是二郎送的。”
王源微笑點頭,攥著木梳子和那束柔發看了一會,眉頭皺成一個疙瘩,卻想不出來到底是何人送給自己的。半晌後起身來到爐子邊一把將那頭髮和木梳丟了進去,一陣刺鼻的氣味之後,青絲焚為灰燼,木梳也燒了起來。
黃三笑道:“這就對了嘛,燒個乾淨,重新做人。”
王源將那銅鏡翻來覆去的看了一會道:“這東西是銅的,改天你陪我去賣了,應該挺值錢的。”
黃三點頭道:“那是自然,銅鏡可是好東西,去西市上應該能賣個幾百文。”
王源將銅鏡丟回木箱,塞進床底下,拍拍手道:“餓的緊,咱們吃早飯去。”
……
出門便是小巷,小巷通向一條南北走向的主街,王源第一次從房子裡走出來,近距離去麵對大唐朝的街市,雖然外表平靜,內心中卻滿是緊張和興奮。
小巷的道路是泥土夯實的,主街也是夯土和部分青石鋪成,雖然坑窪不平,但看上去卻很規整。冬陽掛在東方,雖是嚴冬時節,但光線依舊刺目的很,走在這樣的街道上,打量著這街道兩旁黑白灰交替的古色古香的建築,王源再次有了身在夢裡的感覺。
其實街市遠冇自己想象的那樣繁華,兩旁的房子大多是土坯壘就,偶爾有家磚木製造的兩層的房舍便可看出是很不錯的人家,街道兩旁的鋪麵也並非如自己所想的那麼密集,好幾戶臨街的住宅或圍牆之後纔有個鋪麵,門口的招牌也極其簡單,一隻竹竿挑起布幔,布幔上簡單的寫著‘酒’‘茶’‘布’等字樣。
坊內街道上的人倒還不少,不時還有騎馬的人飛馳而過,還有人抬著轎子吭哧吭哧的在路上走,都是從坊外大街上抄近道穿坊而過的。其餘的穿著短襖縮著頭挑菜的,趕車的,擔著大糞的百姓們都擠在一塊,顯得亂而無序,空氣中也瀰漫著各種怪異的氣味。
跟著黃三走了約百米遠,前方開闊了起來,那是一處十字路口形成的小廣場,一條橫街橫亙在麵前,同樣是人來人往。十字路口的周圍,店鋪明顯密集了起來,兩條東西南北小街交彙處明顯更加的熱鬨。
黃三籠著袖子徑自穿過橫街來到一家熱氣騰騰的店鋪外,一頭紮進熱騰騰的白氣之中。
“是三郎啊,吃早飯麼?要吃些什麼?”店內籠屜邊一名身材胖碩的婦人笑盈盈的從蒸汽瀰漫中探出頭來。
“文大娘,給來兩碗餺飥,再來八個炊餅,多撒些芝麻。”黃三點著頭朝那婦人笑,看起來很熟的樣子。
“三郎,今日這般捨得?一個人吃得了這麼多東西麼?可彆糟蹋了。”文大娘一邊取陶碗擦拭,一邊笑道。
“大娘,不是我一個人吃,跟王家二郎一起吃,怕是都不夠呢。”黃三伸著脖子在店內找座位。
那胖碩婦人這纔看到站在門口的王源,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冷冷道:“三郎,不是大娘說你,莫跟有些敗家子混在一起,對你名聲有汙,將來討娘子的時候會遭人家誤會的。”
王源聽得出這婦人是指桑罵槐,自己也不知道做了什麼壞事,怎麼每個人都好像不待見自己,好像剛纔趙坊正和黃三都隱隱提及了些什麼,倒是自己這個正主兒一頭霧水蒙在了鼓裡。
黃三生恐王源發火,拉著王源往裡走,掀了一截麻布簾子來到一個小包間裡,一張半尺高的榻榻米摸樣的東西擺在包間裡,一隻小木幾橫在榻榻米中間,兩旁是幾隻草蒲團。
“甚好,今日夠雅靜,咱們正好邊吃邊說話。”黃三跨上‘榻榻米’一屁股坐在蒲團上;王源是個愛潔淨的人,見黃三一腳大黃泥巴弄臟了木板,本想提醒一聲,但看到身旁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胖婦人的樣子,也懶得多說,反倒也將泥呼呼的腳踩在榻榻米上。心道:你剛纔指桑罵槐的罵我,我這就當是報仇了,好歹教你事後多收拾多勞累一會。
兩人對麵坐定,不一會那文大娘端了兩隻熱騰騰的大海碗進來,一人麵前擺了一碗道:“餺飥湯兩碗,三郎慢慢用,芝麻炊餅馬上就來。”說完看也不看王源一眼翻著白眼出去了。
剛纔王源聽黃三要什麼餺飥湯的時候,還好奇這餺飥是什麼玩意兒,待這玩意擺在麵前纔算是恍然大悟,同時也是大失所望。所謂餺飥湯,不過是麵片湯罷了;再看自己和黃三碗裡的麵片數量,頓時氣炸了肺。黃三的餺飥湯中麵片分量十足,而自己麵前這碗卻是清湯寡水中沉浮著幾片麵片,打赤腳下去怕也撈不起來幾個。
黃三倒是很知趣,低聲道:“二郎莫生氣,文大娘就是這脾氣,你要跟她理論也理論不出個名堂來,來來來,我撥些麵片與你便是了。”
王源笑了笑擺手道:“不必了,我也不是很餓,就著稀湯吃兩隻餅也就飽了。三郎,我有件事有些糊塗,想問問你。”
黃三喝了口熱湯,嘴裡叼著麵片含糊道:“二郎但問。”
王源撓頭道:“三郎,不瞞你說,昨兒我摔了一跤,頭磕在門板上暈了一會兒。醒來後發現腦子有些不對勁,很多事想不起來了,又不敢對人說……”
黃三嚇了一跳,放下筷子就要起身來檢視,王源忙擺手道:“都消腫了,看不出什麼端倪,但就是有些迷糊,有些事怎麼也想不起來,你能否提醒提醒我,不然總覺得不太舒服。”
黃三瞪眼道:“想不起來麼?難道摔出失魂症了?”
王源猛點頭道:“對對,我懷疑是離魂症,就像剛纔你們說的我和什麼女子之間的事情,我便一點也想不起來了。還有,剛纔文大娘說我是敗家子,我到底之前做了什麼事情?很想弄清楚。”
黃三半張著嘴驚愕道:“這些事你居然都記不得了?那你怎麼認得出我來了?”
王源咂嘴道:“我也奇怪,有的記得,有的記不得。所以心裡很不舒坦,總像是缺了什麼東西一般。”
黃三呆呆半晌道:“你不記得那個秋月館的叫什麼蘭心惠的女子了?”
王源茫然搖頭道:“什麼蘭心惠?我當真是不記得了。”
黃三拍手哈哈笑道:“好事啊,記不得更好,這下可徹底斷了念想了,我可不會告訴你她是誰。”
王源哭笑不得道:“你不告訴我的話,我心中總是有片陰影揮之不去,老是東想西想會變瘋子的。再說,知己過方能改己非,你難道不希望我徹徹底底的改變麼?”
黃三撓頭瞪眼道:“有那麼嚴重麼?好像你說得也挺有道理的,既然如此的話,那我告訴你也自無妨,不過你回想起來之後,可不能再犯毛病。”
王源微笑道:“說吧。”
門簾輕挑,文大娘風一般的進來,將一盤熱騰騰香噴噴的芝麻餅擺在小幾上又風一般的出房。王源抓了一隻餅咬下,口感香脆可口,簡直比以往吃過的任何美食還要美味,當下一口口吃著芝麻炊餅,一邊聽黃三敘述自己的光輝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