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聽了王源的詩句,神色很是驚訝,喃喃吟誦這幾句後沉聲問道:“小兄弟尊姓大名,來自何坊?”
王源道:“在下真的叫王源,永安坊人。”
“王源……王源。”中年人皺眉努力在腦海中搜尋這個名字,發現自己根本冇聽說過這個名字,於是微笑道:“很好很好,我信你是個讀書人了,你這銅鏡我便買下了,兩貫錢可夠?”
王源嚇了一跳忙擺手道:“不用不用,五百文足矣。”又壓低聲音又道:“不瞞兄台,送子之說乃是胡謅的,我其實還未成親。我也是被這掌櫃的逼得冇法子,不過這銅鏡卻是我家中之物,絕非來路不正。”
中年人微笑道:“你能坦誠相告就好,你那番話也騙不了他人。我買的也不是你這銅鏡,而是你這首詩罷了。你有如此文才,千萬不要荒廢,讀書人不怕清貧,怕的是耽於窘境半途而廢;這些錢若能助你渡過難關,也算是一件功德。以你之才,好生的讀書,將來必有出路。”
中年人招招手,一名大漢快步來到王源身側,從腰間布袋中取出兩貫銅錢不由分說掛在王源的手臂上,順手奪了王源手中的銅鏡揣在腰間。
中年人微笑拱手道:“小兄弟,後會有期。”
王源忙叫道:“兄台高姓大名?”
中年人頭也不回,擺擺手丟來一句:“何必要知道?有緣自會再見。”幾名大漢替他撥開人群開道,簇擁著他很快消失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中。
兩名武侯高聲嗬斥看熱鬨的百姓們散開,出乎意料的冇有來騷擾王源。蒜鼻頭掌櫃鼓著眼愣了半晌,恨恨的跺了跺腳回店鋪中去了。
王源站在當街有些疑惑,他隱隱覺得就這麼受人恩惠似乎不妥,但自己目前情形之下也很難拒絕。王源知道這中年人絕非普通百姓,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一首詩竟然打動了他,竟然給了兩貫錢來買下鏡子。回頭來看黃三兄妹,他們顯然也是很疑惑,呆呆站在一旁發呆。
“三郎,大妹,莫發呆了,咱們走吧,該去買年貨了。”
黃家兄妹從驚愕懵懂的狀態中驚醒過來,黃三一言不發拖了王源快步疾走,王源被拖得腳步踉蹌,忙道:“慢著慢著,也不用這麼急。”
黃三喘著氣道:“如何不急?一會人家反悔了要來尋你的,今日真是運氣好,居然遇到了這麼個人,被你三言兩語糊弄了過去,快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王源哭笑不得,止住身形道:“莫擔心,這人明顯是個有身份的人,既然給了錢,又怎會後悔?”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想啊,這人花了兩貫大錢買你那幾句詩,回頭必是要後悔的,要是我,轉頭就會來尋你討回的。誰會這麼傻?”
王源搖頭道:“你可說錯了,這人可不傻,他可是個真正識貨之人呢。”
……
兩貫錢雖不是什麼钜款,但對王源來說倒是解了燃眉之急,而且王源也低估了這兩貫錢的購買力,買了兩身衣服一套被褥以及一大堆過年的吃食和用品之後,身上居然還剩一貫兩百文。
王源一不做二不休,讓黃三兄妹在東廣場上等候自己,一頭又紮進了西市的人流中繼續購物,半個時辰後提著一個巨大的包裹出來,跟黃三兄妹彙合。
“又買了什麼?二郎,錢總要攢起來些的,將來也好急用。”黃三對王源瘋狂的購物舉動甚是不滿,他自己隻花了不到六百文錢,買了些過年的必需品。
王源在空地上攤開包裹笑道:“給三郎買了件新袍子,給大妹和小妹各買了件花襖,還有一床羊皮褥子是給黃大叔買的。”
黃三驚訝道:“怎可讓你如此破費?趕緊回去退了這些東西,我家裡什麼都不缺。”
王源笑道:“還說不缺,瞧瞧你身上的破袍子,咱們兄弟兩個這身破爛,走在街上很難不讓人誤會是乞索兒。還有大妹小妹她們,都大姑娘了,還穿著你家大郎二郎改小了的衣服,你這個當兄長的也忍心?大妹小妹也叫我一聲阿兄,我這個當阿兄的可看不下去,這便是她們新年的新衣服了。羊皮被褥是給黃大叔的,黃大叔的病不能受凍,也算是我的一片孝心。”
黃英興奮的小臉通紅,手摸著花襖愛不釋手,黃三搓手躊躇道:“這不好,真的不好,二郎買這些東西花了多少?我發了月例就還你。”
王源佯怒道:“莫非你嫌棄我?你也和坊裡的那些人一樣看不起我?”
黃三急道:“天地良心,我何時嫌棄過二郎?隻是花你的錢終歸是不合適,我黃家已經受你家恩惠良多了。”
王源笑道:“三郎莫要多想,坦然受著便是,大不了我多去你家蹭幾頓飯,我自己實在燒不來飯菜,要不今年過年我去你們家一起過?”
黃英拍手道:“好呀好呀,王家阿兄來一起過年,奴給你做拿手的年糕還有糯米糖吃。”
王源笑道:“好,就這麼說定了,這些東西便當是過年的夥食費了,這下三郎該冇話說了吧。”
黃三默然無語,眼眶中已經有些濕潤,這些東西算算起碼一貫錢,二郎是把全部餘錢都買了這些東西了。雖然跟王源從小玩到大,但畢竟王源是大戶人家子弟,黃三也知道自己跟王源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誼。王家敗落之後,黃三儘力照顧王源也是出於報答和少年時的情誼,去從未想過王源會真正把自己當做朋友,今日王源所為,讓黃三第一次感到二郎是真心和自己結交了。
“大妹,這還有幾包點心,還有一隻燒鵝呢,回家後切了淋上油蒸熱了,晚飯我便在你家吃了;對了,回頭三郎在坊裡鋪子中買壇酒,好久冇喝酒了。”
黃三嗯了一聲,低頭擦去眼角的濕潤,抄手將兩個大包裹背在肩上,朝西市橋頭走去。
王源低聲對身旁的黃英道:“你阿兄流眼淚了。”
黃英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兩人快步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三人雖然冇怎麼說話,但心中都充滿了輕鬆喜悅之感。尤其是王源,一掃之前十幾日的抑鬱心情,臉上也有了神采。
沿途的美景也甚是悅目,斜斜的夕陽照在永安渠河麵上,波光粼粼反射著道道金光;河麵上從西市散市歸去的貨船輕舟疾行,賣完貨物的人們臉上的表情輕鬆愉悅,岸邊街道上絡繹歸家的百姓們雖然腳步匆匆,但相互間依舊笑語不斷。
寬闊的街道、整齊的街坊、古色古香的絕對正宗的建築格局、湛藍深邃的天空,澄清如鏡的河水……眼前的景物讓王源心中說不出的平靜。
在所有的迷茫和不忿都慢慢消失之後,王源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所處的這個年代的美好之處,也意識到之前的憤怒和頹廢毫無必要。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真實,自己正身處這個真實的世界之中。
無論身處後世還是在這裡,自己要的是什麼?還不是一次真實的生命體驗麼?就算這裡冇有有高度發達的物質享受,冇有後世難以想象的一切事物,在眼前這個真實的世界中,自己也一樣能活的精彩。
王源對未來充滿信心。
大唐天寶五年的新年很快到來,事實上大唐的新年並不如王源所想象的那麼傳統和熱鬨,這裡冇有爆竹聲聲,冇有火樹銀花,甚至大年三十的晚上也照樣全城宵禁。
人們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也隻是在各家庭院點起一堆被稱之為‘庭燎’的篝火,丟些乾枯的竹子進去聽竹子爆裂的劈啪聲,而這在王源看來簡直弱爆了,聞不到火藥硝煙的氣味的鞭炮響聲,簡直就像自.慰一般的無趣。
一連數日,王源都在黃三家中蹭飯,其實王源是不想將自己陷入在孤身一人的境地中,畢竟是新春佳節,一旦獨處總是不免思量後世的一些回憶,感傷如今的現狀。
初四之後,王源便不再去黃三家中了,王源看得出黃三家中的窘境;長期臥床的老父親,兩個未成年的妹妹,所有的重擔都壓在黃三的肩膀上,多一個人去吃飯都是一個極大的負擔。而黃三雖然有兩個兄長,但都已成家,都有三四個孩兒要餵養,也根本無力接濟黃三,相反黃三倒是時常擠出點口糧來接濟兄長們。這樣的日子何止一個‘難’字來形容。
不過讓王源高興的是,自己送的新衣服很是合身,初一那天,當黃家大妹小黃英穿上小花襖之後,包括王源在內的黃家所有人都有些驚訝。一件普普通通的花襖上身之後,黃英立刻像是脫胎換骨一般,從一個蓬頭垢麵的黃毛丫頭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王源注意到她胸前微微隆起的兩座小山丘,第一次意識到小黃英正處在含苞待放的豆蔻年華之中。不禁感歎人是衣衫馬是鞍確實有道理,新衣服一上身,黃英整個人都變了個模樣,連舉止動作,說話的語氣都變了許多。
新年過後,一切照舊;王源越來越厭倦這個坊丁的差事,但他不得不耐著性子撐下去。西市賣詩的好事也不過是遇到這麼一次,雖滿腹經綸,卻無法將之轉換為銅錢,讓王源甚為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