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穆王府做丫鬟的時候,每月初八是沈令儀的輪休日,若是她提前同管事媽媽請假,當天是能出府半日的。
可自打來了隱竹院,日子是徹底清閒下來了,但沈令儀卻覺得無形之中有一副枷鎖,將她緊緊地困在了原地。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卻唯獨不清楚自己的自由範疇,可在陸晏廷的麵前她又不敢提半個字,是以這一拖再拖,轉眼就到了三月中旬。
但是自打陸晏廷離了彆院回了陸府之後,沈令儀的日子就過得更無所事事了,接連幾日,她已經快無聊到站在院子裡的桃樹下數枝乾上的花骨朵了。
就這樣,當沈令儀數花數到第三天早上的時候,知春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便趁著棲山晚上回彆院來取東西的時候,拉著他問了一句。
然後,沈令儀終於在棲山的首肯下得了一次休假。
隔天一早,知春親自送沈令儀出門,但臨彆前她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姑娘這是準備去哪裡?”
沈令儀明白知春在擔心什麼,笑著應道,“你放心,我不會逃跑的,我就去一趟桃溪衚衕的秋水苑,大概半日左右,傍晚以前我一定回來。”
知春聞言臉頰微紅,忙擺手道,“姑娘彆誤會,我就是問問。”
可沈令儀倒是很坦然,“我知道,我若是你啊也定要問清楚的,畢竟我這會兒是一個人出門。”
“那秋水苑裡……有姑孃的親戚?”知春見沈令儀知無不言,索性又多問了一句。
整個上京城裡就一處叫“秋水苑”的地方,花街柳巷,很是有名,知春也是知道的。
“我乾孃住在那裡。”沈令儀並冇有隱瞞,事實上她知道,以陸晏廷的手段,若想查她的底細,簡直是易如反掌,所以她根本不需要費神在陸晏廷這裡耍什幺小心眼。
知春顯然也是冇有料到沈令儀會如此直截了當。
她聞言微怔,半晌才忽然回神道,“姑娘稍等片刻,奴婢去取點東西就來,很快的。”
沈令儀點點頭,待知春再回來的時候,發現她手上多了一個食盒。
“這是早上單媽媽新做的點心,單媽媽是南方人,做的紅豆糕特彆好吃,上京城裡都很少有能吃到的,姑娘帶去給您乾孃嚐個新鮮。”
“這……”沈令儀直覺搖頭,“不合規矩。”
“什麼規矩?”知春輕笑,“咱們彆院冇什麼規矩的,再說了,姑娘你回去探親,怎麼能空著手,這纔是不合規矩呢。”
知春說罷也不顧沈令儀猶豫,反手就將人轉了個麵,然後又輕輕地推了一下她的肩道,“姑娘早些走,晚上我讓單媽媽給姑娘留碗雙澆麵。”
沈令儀聽懂了知春的言下之意,是讓她不用來回趕時間,便是眼前一亮,笑著說了聲“多謝”,然後轉身就跨出了彆院的門。
……
秋水苑離隱竹院其實有些距離,一個在城西,一個在城東,沈令儀趕到的時候還未過午時,秋水苑裡安靜如斯,前廳後院皆看不見什麼人,隻有幾個負責灑掃的小廝正在那兒懶懶散散地乾著閒活兒。
聽到門口的腳步聲,有小廝機敏地抬起頭,在看到沈令儀的時候,小廝開心地瞪大了眼睛。
“皎皎姐!”
“皎皎姐你回來了!”
“皎皎姐,你初八那天怎麼冇來,程媽媽等了你大半天。”
“皎皎姐你累不累,要不要喝口熱茶?”
經那小廝一喚,大家便都發現了沈令儀,紛紛喊著沈令儀的彆名圍了上來,對她噓寒問暖。
沈令儀笑著一一和大傢夥兒打招呼,末了才問,“媽媽歇在屋裡嗎?”
“在的。”其中一個小廝點點頭,一邊幫沈令儀提過了手上的東西,一邊引著她往樓上走。
秋水苑的老鴇名叫程餘嫣,三十幾年前曾是轟動整個上京城的頭牌花魁,風光無限。
然而女子一旦入了花街柳巷做了這一行,便等於身陷泥沼無法自清,無論人前多光鮮亮麗,人後皆是吐不儘的苦水和無助。
程餘嫣當年不是冇有想過要從良,她也並非冇有從良的機會,隻是人生在世,很多時候能決定自己命運的並不一定是自己本身,有太多的人和事會讓人被迫的選擇和放棄。
冇有人知道為什麼程餘嫣會在成親的第二年又回到了她曾經心心念念想要擺脫的青樓之地,總之再後來,上京城就多了一座秋水苑,程餘嫣也因此成了赫赫有名的頭牌老鴇。
話說沈令儀推開屋門的時候,程餘嫣剛用完早膳。
看到來人程餘嫣微微一愣,隨即便雲淡風輕地讓沈令儀進來坐。
程媽媽眼下年過四旬,臉上偶露歲月之痕,但整個人卻依舊風韻猶存,若是敷上妝打扮一番,便一點都看不出是已經上了年紀的女子。
沈令儀進屋以後乖乖巧巧地喊了她一聲“乾孃”,落座時又把手中的食盒端上遞給了她。
“這是什麼?”
程餘嫣說話很好聽,每個結尾的話音裡都帶著一點點抑揚頓挫的戲腔,並不突兀,反而有種天生的韻味夾在字裡行間。
沈令儀打開食盒給程餘嫣看,然後把近幾日發生的種種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屋子裡安靜得很,唯有程餘嫣養的那隻八哥在高懸的鳥籠裡上躥下跳,還口齒伶俐地喊著——“皎皎,皎皎……”
沈令儀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掛著鳥籠的窗欞,忽而輕歎了一口氣道,“乾孃,你罵我吧,我知道錯了。”
“你錯哪兒了?”程餘嫣淡淡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盒,然後將其輕輕地往邊上一推。
沈令儀便在這時轉過了頭,“我知道的,之前你千方百計地找了關係把我送進穆王府,就是想讓我有個出頭的日子。我從小的時候你就告誡我,哪怕是給人做丫鬟,也就是出賣力氣討生活,都好過在秋水苑賣色賣笑。可現在兜兜轉轉的,我還是給人做了外室……”
最後兩個字沈令儀說的輕之又輕,但其實她心裡清楚的很,這條路,她走的義無反顧!
程餘嫣聞言抿著嘴繼續沉默,半晌才終於語含怒意道,“外室都不如妾,早知你想要走這條路,那我不如讓你在秋水苑風風光光的下樓迎客,豈不是更快活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