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裕皇朝建國六十一年,已經過三任皇帝,當今嘉隆帝登基二十六載,國內百姓安居,朝政穩定,內憂暫無。至於外患,南有定國公,北有霍西寧,再加上前年與北疆交戰大勝而歸,總的來說,算得上四海昇平。
所以在一番思慮後,嘉隆帝大手一揮,定國公的外放生涯結束,可以回京共享天倫了。
自從定國公夫妻的歸期確定之後,魏卿很少主動說起,隻是在旁人說起此事時,那發亮的眼睛,還是泄露了她的歡喜與期待。
今日陽光明媚,天氣正好,府裡雖算不上綠意盎然,但流水樓閣,湖心小亭,卻是另一番景象。
魏卿身著一襲湖綠色煙紗長裙,墨色長髮及腰,發上隻彆了一支通體翠綠的玉簪,素雅的裝扮,卻依然是遮不住的天生麗質,貌美絕倫。
此時,她正站在湖邊餵魚,素手撒下魚食,看著魚兒爭相追逐,努力擠上前去進食,魏卿微挑秀眉,笑了笑,心情似乎很好。
魏綺恰巧帶著婢女經過,見到了她這副模樣,不屑的輕哼了一聲,揚聲道:“出門連個婢女都不帶,這就是你世家嫡女的規矩?若是大伯父和大伯母回來看到你如此懶散,不定要如何為你蒙羞。”
魏卿聞言,笑看著魏綺,緩聲道:“妹妹自是不如姐姐規矩足的,不然也不能被姐姐不顧儀態,當眾教導,此當是妹妹的錯。”這話明著是示軟道歉,實則諷刺魏綺自己也是不懂規矩,不知體統,大庭廣眾之下便跋扈囂張。
魏綺被刺,氣惱道:“好啊你,是不是以為大伯父回來便有人撐腰了,連我都不放在眼裡了?日後是我們要都看你的臉色過日子麼?”
“二姐姐說的哪裡話,長幼有序,若是姐姐友愛,妹妹自是尊重姐姐的,”魏卿又撒了一把魚食,言下之意,這都是你自找的!
魏綺氣結,就要再和她嗆聲,魏卿搶先開口道:“聽聞二嬸孃近日憂慮過甚,心神勞累,二姐姐若是有在這裡與我閒話的時間,不如去看看二嬸孃,儘儘孝,也能博個好名聲不是?”
二夫人自前日從老太君處回去後,脾氣便一直不太好,這事魏綺自是知道的,至於這憂慮過甚,大家都知道是因為什麼。
想到此,魏綺臉色忽青忽白,看著魏卿,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魏卿看著她的背影,好心情的笑了笑,更是襯的本就十分的美貌多出三分顏色,燦如春華,皎如秋月。
這一幕正被不遠處的鄭玉柔主仆收入眼中,秋雨豔羨地對著自家姑娘道:“外界都言大姑娘傾城國色,冠蓋京都,可在奴婢看來,三姑娘也半分都不遜色呢。”
鄭玉柔眼眸微垂,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大姐姐是京都第一美人,一母同胞,三妹妹也自是不會差。”
秋雨扶著她的手,回道:“大姑娘年前剛出嫁,想來等夫人回來後,三姑娘也該開始議親了,等夫人帶著三姑娘出門走動走動,再過兩年長開了,下一個第一美人可就是三姑娘了,”說到這裡,秋雨一歎,“真是讓人羨慕呢。”
鄭玉柔臉色不變,依然麵帶笑意,是啊,有些人,天生便擁有一切,家世美貌,權勢財富。不必辛苦鑽營,不必低頭逢迎,想要什麼,動動嘴,自會有人雙手奉上。
這種人,真是……讓人羨慕啊!
魏卿恰在此時轉身,看到鄭玉柔,晃了晃拿著魚食的手,算是打了招呼。
鄭玉柔笑了笑,身上帶著江南女子的溫婉柔情,也是一個美人。
雖已到初春,但白日時長還是較短,稍稍耽擱,屋裡便已是燈火通明。
“姑娘,您瞧著明日是戴梅花琉璃釵好些,還是垂珠卻月釵更襯您些?”含真立在梳妝檯前,對著鏡箱裡的珠釵挑挑揀揀,時不時問一問魏卿的意見。
魏卿捧著茶,無奈回道:“垂珠卻月釵吧。”
含真聞言,立即拿了卻月釵出來,仔細放在一旁。
含墨見了,抿唇一笑,微微有些無語。
明日定國公夫妻便要回府了,魏卿身邊的丫頭倒是顯得比她還要緊張,尤其是年紀小的含真,這都兩個時辰了,淨在屋子裡翻找珠釵首飾,挑了這個,嫌棄那個的,也虧了魏卿寵她,由著她折騰,這要換一家主子,指不定要如何教訓她不守規矩。
魏卿身邊有四個一等大丫鬟,名為含墨、含雁、含真、含芙,這四人都是魏錦未嫁時調教好放在妹妹身邊的。
含墨穩重,含雁精明,含芙心巧,連年紀最小,活潑開朗的含真,也是個機靈的。
現在,這幾個倒是因為定國公夫婦,而難得有些緊張了,生怕明日哪裡不妥當,讓自家姑娘在國公爺和夫人麵前失禮。
魏卿放下茶杯,溫聲開口道:“不必如此緊張,父親母親又不是洪水猛獸,明日該如何就如何。”
含芙端著點心進來,笑言:“姑娘莫怪,隻是國公爺和夫人多年未歸,咱們總想著,姑娘如此顏色,已是罕有,再好好打扮打扮,國公爺和夫人見著,更能歡喜些。”
魏卿失笑,含芙的意思她知道,這些年雖有家書禮物來往,可到底相隔萬裡,再深的感情也禁不住這麼耗。
這段時日,自己雖未說過,可從小在身邊的含墨幾個,自是能看出自己的期待。幾個丫頭這是擔心自己一頭熱,所以忙著幫她收拾打扮,好讓母親看著歡喜,單憑她們挑的衣裳首飾都是母親與大哥送回來的便能知曉她們的用心。
魏卿笑看著她們,也不阻止她們的動作,由著她們收拾。
在她三歲時,父母親就遠去邊關,在她記憶中,甚至連他們的臉,都隻是一個模糊的輪廓。這些年來,她對父母親的印象,隻有書房裡的畫像和家書中的懇切言語。
其上的殷殷囑咐,愛意思念,隔著信紙都能透出來,並非作假,自己又怎會感覺不到。
“姑娘,老太君處使人說,讓您去靜恩堂用晚膳。”含墨進來稟報。
含真疑惑:“老太君平日這個時辰早就用過晚膳了,今日怎的這般遲?”老太君一般酉時一刻用膳,現下可已經快到戌時了。
魏卿倒是淡然,起身道:“既如此,便換了衣裳就去吧,老太君腸胃弱,不好讓她老人家久等。”
含真含芙放下手頭東西,忙服侍魏卿寬衣挽發。
此時院子裡掌起了燈,給昏暗的夜晚,平添幾分景色,微風吹來,卻是帶著絲涼意。
魏卿繫著披風,扶著含墨的手,微微快步往前走。
不一會兒便到了靜恩堂,一旁的丫頭打起簾子,讓魏卿進去。
老太君此時端坐於上首,手裡拿著一塊月牙形狀的玉佩,手指微微撫摸,眼神悠遠,似在回憶。
見到魏卿進來,慈和的笑了笑,放下玉佩,溫聲道:“卿丫頭來了?邱容,這便擺膳罷。”邱容嬤嬤聞言,笑著下去吩咐了。
邱容嬤嬤是老太君的陪嫁丫鬟,在到了年紀後,便自請梳髮做了嬤嬤,可以說邱容嬤嬤是陪在老太君身邊時間最長的人,連已故的老定國公都比不上她的時日長。
不多時,屋子裡便已擺好了膳食,魏卿扶著老太君入座。
今日的菜極豐富,苦辣酸都有,老太君味淡,平日裡吃的也不多,今日想是顧及到了魏卿,多上了幾道重口的菜,連分量也比平日裡多了些。
祖孫倆無言的用完了晚膳,漱口更衣後,便坐在一起,聽著老太君說話。
講到了老太君方纔手裡的那塊玉佩,老太君緩緩笑道:“這是你祖父當年求親時,給我的玉佩,是從他母親,也就是你曾祖母那輩傳下來的,以後也是要傳給你母親的。”
說到這裡,魏卿有些明瞭,夫君早逝,膝下兩子兩女,隻有二老爺在身邊,這換做哪一個女人,隻怕都難以不介懷,老太君年紀大了,自是有些傷感了。
因為明日父親便會回來,老太君這才叫她來,想是憶起從前了,找個人說說話。
魏卿笑看著老太君,開口道:“聽二叔說,祖父祖母當年鶼鰈情深,羨煞旁人,祖父還曾衝冠一怒為紅顏,當時可被傳為一段佳話呢。”
老太君聞言,眼底的笑意愈發濃厚,那平日裡迫人的氣勢彷彿都柔和了不少,卻微微嗔道:“也就隻他才能做出那等荒唐事兒來,什麼佳話?指不定如何被人笑話呢,你二叔也是,這等事兒竟然也與你說,等他回來我必要罰他。”
老太君話裡不以為然,可那眼中的光亮卻是魏卿平日裡從未見過的,不禁奇道:“祖母能說說祖父到底做了什麼事兒麼?二叔隻在一旁笑,待我要問具體時,卻又不肯說了。”
老太君聞言一怔,摸了摸那玉佩,眼中有追憶,又似哀傷,有些恍惚道:“不過是從前戰場上的一些陳年舊事罷了,過了這許多年,記憶早都模糊了。”
這套說辭魏卿自是不信的,不過既然老太君不願說,她也不會勉強,隻是心中對祖父祖母的感情又深信了一分。
老太君與定國公夫人一樣,都是巾幗女將,不同的是定國公夫人從未上過戰場,隻是武藝出眾,算得上女中豪傑。而老太君當年可是隨著老定國公上過戰場,實實在在打過蠻夷,立下戰功的。
毫不誇張的說,如今的天裕皇朝,有一半是老定國公夫妻打下的,是以定國公府,是連皇室都要給三分顏麵的存在。
如今天裕皇朝不到百年曆史,老定國公雖已仙逝,但當年他們夫妻的事蹟還是有不少人知道的,當然,作為一個甚少出門的世家貴女,魏卿自然不在這不少人之內。
正因如此,她也愈發好奇,到底是何種深刻的感情,能讓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甘願三千弱水隻取一瓢飲,讓一個無雙風華的貴女,甘願換上戎裝,同生共死,甚至於到了晚年,也念念不忘曾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