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武則天現在還冇有成為那個史上唯一的女皇帝,但已是天下皆知的二聖之一併且實際執掌了大唐朝廷的最高權柄。隻不過眼下審視薛紹,她就像是許多女孩兒的母親一樣,用的是一種“未來嶽母”的心態與眼神。
單從外表來講,薛紹無疑很讓武則天滿意。但這個時代的女子、尤其是出身高貴的豪門女子選擇夫家,首先看重的不是外表,而是男方的門第與血統。武則天要給自己的掌上明珠太平公主擇婿,非但不能免俗而且更為挑剔。
河東薛氏曆來是李姓皇族的傳統聯姻家族,再加上薛紹的母親就曾是李姓皇族的嫡親公主,這樣一個根正苗紅的薛姓年輕帥哥,在武則天和許多人看來,簡直就是專為“娶公主”而生。
當然,光有血統門第和出色外表是遠遠不夠的,武則天從來就是一個“實乾家”,她絕不會全憑一些道聽途說的傳言和虛妄的東西就定下寶貝女兒的終生,否則就不會有前麵那麼多的落選駙馬了。
今天的召見,差不多就相當於是武則天這個未來丈母孃,給薛紹來的一個麵試和政審。此前,也不知道有多少和薛紹一樣出身高貴、外表出眾更兼才學過人的“準駙馬”,被這位挑剔又嚴苛的未來丈母孃給淘汰了。
“薛紹,你日前在龍首池救公主於溺水,立下殊功,理當賞賜。”武則天出“考題”了。她的聲音是很平靜很威嚴的那種“官方口吻”彷彿不帶一絲個人情感,說道,“你自行說來,想要什麼樣的賞賜?”
薛紹明白,身為執掌權柄、日理萬機的天後,要如何封賞一個微功之人都犯不著親自來操刀。眼下這個問題,無疑是在考察備選女婿的“三觀”。
“迴天後孃娘,微臣想要一官半職。”薛紹的回答也是相當的簡潔,不加任何思索。
武則天不由得眉梢略微一揚。
薛紹的回答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按理來說,九成九的文武官員都會對這種賜賞當麵的客氣推諉一番,說上一通“忠君報國份內之事”的客氣話,然後以一種受之有愧的姿態,不得不接受賜予的獎賞。
更少會有人當真主動開口,索要獎賞的名目。
武則天頓時對眼前這個英俊的年輕男子多了幾分好奇,言道:“你想要何等的官職?”
薛紹很平靜的說道:“微臣想要策馬揚鞭,為大唐保境安民儘誅來犯之敵;或披堅執銳值守京都宮掖,儘效犬馬之勞。”
求任武官。
武則天的心裡,頓時感覺到一陣欣慰的愉悅。
理由很簡單,現在的達官顯貴、名門公子,誰會願意去從戎仕武?那非但是不太入流的濁官,還是個既辛苦又有風險的搏命差事。就算是稍稍輕鬆與安全的皇城禦林軍也是要操練勤崗的。很少有貴公子願意捨棄了安逸的生活與光明的仕途,來挑這種苦差事做。
從這一點上看,薛紹不是個好逸惡勞貪圖享受之人,而且務實刻苦胸懷誌向。
武則天再一次不露聲色的稍稍點了一下頭,心中讚了一個字,好!
如果薛紹當真和九成九的臣工一樣客氣推諉,或是索要一個清閒官職,武則天還真會有些認為薛紹落了世俗輕媚的下乘,從而將他視作等閒。
武則天這個史上著名的特立獨行的實乾派女政治家,之所以能在男權的世界裡脫穎而出成為史上唯一的女皇,得益於她最大的行為準則——典型的商人式“唯利是圖、務實避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切以利益最大化為標準!
她這種價值觀與行為準則與時下的很多仕人貴族都不相同,在“首重德行”的儒家思想教化根深蒂固的封建時代,可算是一朵另類奇葩。再加上她的婦人身份,自然而然的就為曆朝曆代的士大夫所不屑、不恥和不容。所以,九成以上的官方史書都是儘其全力的給武則天抹黑,甚至不惜歪曲史實。
但是武則天的這種三觀和行為準則,與薛紹向來尊奉的軍人式行事風格,不謀而合了!
“薛紹,本宮冇有想到你會有從戎之誌。”武則天繼續平靜的道,“告訴本宮,為什麼?”
薛紹拱了一下手,回道:“迴天後孃娘話,其實微臣早有此誌。紈袴不餓死,儒冠多誤身。微臣以為身為男兒,當有滿腔熱血一世豪情,唯置身軍旅之中方可儘情揮灑!”
“紈袴不餓死,儒冠多誤身?倒是好句!”武則天聽聞此言不禁泛起一絲促狹的笑意,不置可否。
薛紹自己也有點想笑,一不留神就剽竊了一句詩聖杜甫的詩句,他現在應該都還冇有出生……好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壯則壯矣,但是薛紹你有冇有想過,你出身貴胄豈能從戎?”武則天道,“河東薛氏一族尤其是西祖一脈,家學璀璨門風嚴謹,良臣輩出宛若星辰。遠的不說,令兄薛顗貴為河東縣侯、官拜濟州刺史,豈能容忍你這嫡親的弟弟去從戎落了濁官的下乘?”
薛紹苦笑,拱了拱手:“天後孃娘所言甚是,這也正是微臣一直有從戎之誌,卻無法討諸於行動的掣肘。微臣久聞天後孃娘慧眼獨燭任人唯賢,因為才鬥膽肯請天後孃娘替微臣做主,成全微臣跨入戎武之途!”
武則天這下真是有點樂了,哭笑不得的樂。
“薛紹,你好不大膽!”武則天道,“你竟敢利用本宮來做擋箭牌?”
薛紹連忙一拱手,“微臣不敢!”
“你有何不敢,你都已經這樣做了!”武則天聲調仍是平靜,喜怒不形於色,“你要自主從戎,許多謹守家學門風的薛姓族老當然不會同意,令兄也會強烈反對。但若是本宮封授給你的一介武官之職,那麼許多薛姓的族老和你的兄長也都奈何你不得。縱然有所腹誹怨懟,也就隻會衝著本宮來了,不是嗎?”
“咦……天後孃娘所言,不無道理!”薛紹做惶恐狀連忙一拱手,“微臣思慮不周連累到了天後孃娘,微臣有罪!微臣不做這官了!”
武則天越發感覺有些逗趣。此人有趣,若不能從戎,便不做官了!雖有幾分傻氣,卻不失赤子真摯與熱血慷慨!……這樣的男子,在國戚貴族當中,殊屬難得!
薛紹低眉順目的拱手而立,心說武大媽保養得真好,算年齡她已經是年近六旬的老太太了,外貌上看來卻像是四十出頭的貴婦人,還保留著不怒而威的上位者尊容一點垂垂老矣的跡象都冇有,真是個駐顏有術的奇葩!
武則天靜靜的思索了片刻。
活到今天、站到了這樣的高度,武則天很清楚一件事情,她個人的好惡與意願早就不重要了,更多的時候不得不考慮一些外在的環境與因素。在武則天的眼裡,一個能夠配得上太平的男人,首先得是太平公主喜歡的,此外光有出身、血統、外表都是遠遠不夠的,學問、德行、操守和才能,也都在她嚴格考察的範疇之內。
當然皇族的聯姻從來就不會缺少了政治利益的勾聯。就目前而言,武則天想用太平公主的婚姻來改善和加強她與李氏皇族之間的關係從而鞏固自己的地位,當屬情理之中。當然更重要的是,皇帝李治也有此意。帝甥娶公主,算是李唐的一箇舊俗。
畢竟現在還是李家的天下,皇帝李治仍舊在位。武則天雖然已經執掌了朝廷的權柄,但隻要李治一天不死,就永遠都是她無法逾越的天塹。
從諸多方麵來考慮,武則天都認為眼前的這個薛紹彷彿是個挺合適的備選駙馬,非但自己滿意,皇帝陛下也會滿意。
但是,就算武則天自己挺讚賞薛紹的從戎之誌,也不能應允他的武官之請。姑且不論那些薛姓族人的閒言碎語,皇帝李治的那一關她就會有可能過不了——怎能讓朕的外甥、太平的駙馬成了一介濁官?
當然,太平公主“賭官”的事兒也不能視而不見。她的寶貝女兒那點心思武則天哪裡能不明白,無非就是想讓薛紹時常留在長安,更多的與之相伴。
所以,這官還是要封的!
好一番權衡思量之後,武則天說道:“薛紹,既然你意在仕途,就封你檢校光祿寺太官令一職。下去吧!”
未來丈母孃的麵試政審宣告暫時告一段落,武則天好像冇打算要給薛紹什麼討價還價的餘地。
薛紹謝了恩退出禦書房,心裡不禁有點迷茫,這個光祿寺太官令是乾什麼的,司職幾品?“檢校”二字的意思我倒是明白,那意思就是我被封了一個,在其位不必謀其事的候補官、閒飯官了!
武官冇求到,求來一閒官!
儘管如此,薛紹的心情仍是不錯。
因為,薛紹分明感覺到了武則天對他“從戎之誌”的認可與讚賞。留下了這樣的“第一印象”應該是個不錯的鋪墊與伏筆,這遠比“檢校太官令”這個官職本身要來得值錢和重要的多。
今天,可算是大有收穫。
都說君心難測,可是後世那麼多的專家學者花了上千年的時間研究武則天的一切。薛紹不過是撿個現成,針對武則天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準則來了個見招拆招。
結果顯示,專家和學者偶爾也會有靠譜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