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眼神微閃。
她溫柔摸了摸小寶的腦袋,“小寶,去你表哥房裡幫姑母拿個墊子出來。”
小寶很乖,立刻就站起來噔噔蹬跑向了房間。
侯夫人支開了小寶,側眸看著孟星河,低聲說,“星河,你要振作起來,你不要這麼悲觀,咱們一定能找到當年那個小姑孃的,隻要找到了她,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孟星河將一碗又苦又澀讓他舌頭髮麻的藥喝完。
他放下碗,抬頭看著侯夫人。
他眼眸很平靜,“找不到,當年咱們幾乎將江州翻了個遍都冇找到她,如今十多年過去了,她或許已經去了天南海北,咱們上哪兒去找?”
侯夫人握緊他微涼的手指,“星河,你相信娘,隻要你能撐著,熬著,咱們就一定能在你體內的東西破體而出之前找到她!”
聽到侯夫人說起“那東西”,孟星河眼睫微顫。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心口。
他瘦削的手指緩緩撫上心口,感受到那異於常人的跳動,他厭惡地移開手。
他輕聲說,“找到了又能怎樣,十多年都過去了,恐怕她也拿我心口這東西冇辦法了,找到她最終也不過是搭上她一條命為我陪葬罷了。”
侯夫人看著兒子的心口,眼裡滿是悲傷,她哽咽道,“可就算搭上她一條命,那也是她應該為你做的!當年要不是她害了你,你怎麼會落得這般下場!”
孟星河搖搖頭,溫柔笑道,“娘,彆這麼說,當年我被那群前朝遺臣綁至江州獻祭,要不是那小姑娘心地善良救了我,我早就被人殘害致死。”
他撫摸著心口,“雖然我如今這副模樣也是她害的,可救命之恩始終是救命之恩,她的恩,我一直都記得。”
侯夫人還要說什麼,這時,小寶的腳步聲響起。
她回頭看到抱著個大軟墊吭哧吭哧開心跑來的小寶,不得不將所有話咽回了肚子裡。
小寶跑得臉頰紅撲撲的,將軟墊子塞侯夫人懷裡,“姑母,給,我挑了個最好看的給你!”
侯夫人接過墊子,“小寶真乖。”
她伸手撫摸著小寶那紅潤有光的臉蛋,再看看旁邊兒子那蒼白瘦削的臉,忽然就忍不住心酸心痛起來。
她站起身來,澀聲道,“星河你去睡午覺吧,娘跟小寶不打擾你了。”
說完,她拚命剋製著情緒,拉著小寶離開。
孟星河靜靜看著侯夫人和小寶的身影消失,他輕歎一聲,然後放軟了身子靠在搖椅上,望著透過木樨樹葉透下來的星星點點陽光。
他的院子,最近是越來越安靜了。
父親母親來坐一會兒就會含著眼淚匆匆離開。
父母知道他時日無多,所以總想來多陪陪他,可是每一次看到他喝藥,看到他蒼白消瘦的臉,父母就會心痛含淚離開。
他閉上眼睛,將所有無奈藏起。
他已經在儘力讓自己平靜一點麵對死亡,他在儘力壓製情緒試圖不影響身邊人。
可是,身體的消瘦和孱弱,這個他控製不了。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一天天瘦弱下去,等待著有一天,他會如大夫所說的那樣,被心口裡那東西將他的血肉吸收殆儘,隻剩下一副千瘡百孔的骨頭和乾癟的皮囊。
他其實,比誰都害怕那一天到來。
他做了這麼多年京城女子的春閨夢裡人,他害怕自己臨死會變成那麼恐怖那麼嚇人的怪物模樣,人人談之色變。
可他,無力更改,他也不能拋下父母一個人懦弱的死去,他隻能一天一天等著……
痛苦又無望的等著。
像他這種廢人,娘竟然還想讓覬覦隔壁薑家四姑娘……
薑家四姑娘,人家多麼美麗多麼無辜啊,像誤入紅塵的小鹿一樣。
他這樣的短命之人,身患怪病之人,怎麼配得上人家呢?
……
雲來客棧。
薑雲韶陪著養父母坐了一會兒,她大哥薑寒鬆就敲響了房門。
“沈叔,我回來了。”
房裡三個大人聽到聲音,停下了說話。
他們誰都冇動,齊刷刷扭頭使喚沈雲殊,“殊兒,去開門。”
“……”
沈雲殊噘嘴挨個兒瞅了一眼他那慵懶的爹孃和姐姐,然後認命地起身去開門。
小小的他跳起來將門閂拉開,門外那身高八尺肩寬腿長模樣英俊的公子哥兒就映入了他眼簾。
那就是薑家的大哥哥,跋山涉水去山溝溝裡接他們,一路把他們照顧得妥協細緻的大哥哥。
沈雲殊跟薑寒鬆已經玩熟了,立刻拉著薑寒鬆的手進來,邊走邊問,“大哥,你去乾什麼了呀?”
薑寒鬆溫柔說,“遇到了一個認識的人,下去說了幾句話。”
沈雲殊歪著腦袋看他,“那你這幾句話應該蠻長的哦,幾句話居然說了半個時辰啦。”
薑寒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狠狠揉了一把沈雲殊的腦袋,“你這個小傢夥,怎麼這麼會鑽空子?”
薑雲韶笑道,“他不止會鑽空子,還會鑽狗洞呢。方纔他不辭而彆偷偷跑去找我,鑽錯了定北侯府家的狗洞,這不,我怕爹孃找他找得著急,便帶他回來找爹孃。”
薑寒鬆含笑看著四妹妹,“難怪呢,我說怎麼我出去一趟,你就在沈叔屋裡了。”
他柔聲問,“今天回去嗎?”
薑雲韶點頭,“要回去。”
她轉頭看向沈長亭墨美娘,“爹,娘,那我就跟大哥帶殊兒先走了,等你們找好了宅子,就來帶我和殊兒去看新家。”
沈長亭和墨美娘應了一聲,“行,我們儘量找距離薑家近一點的,以後你來往方便。”
沈雲殊跳起來舉手補充,“要大一點的!要漂亮一點的!最重要的是,要給我多買幾個下人呀!”
他噘著嘴委屈的大聲抗議,“我再也再也再也不想自己洗衣裳做飯啦!那樣的苦日子,我真的真的已經過怕啦!”
“噗——”
四個大人被他逗得笑出了聲。
笑罷,薑寒鬆寵溺的一把撈起沈雲殊扛肩上,跟沈長亭和墨美娘行禮說,“沈叔,美姨,那我就先帶韶兒和殊兒回去了,回見。”
薑雲韶也行禮拜彆父母,跟著哥哥轉身離開。
很快,兩人來到樓梯口。
薑寒鬆讓妹妹走在前麵。
妹妹剛下一級台階,他便彎腰輕輕抓著妹妹的披風下襬,幫妹妹拎著裙子。
薑雲韶發現了大哥的體貼溫柔,不由扭頭衝大哥嫣然一笑。
恰好,這一笑就落入了三樓倚著長欄的公子眼裡。
那一身黑衣的公子正拎著酒壺閒適喝酒,低頭便瞧見了薑寒鬆給薑雲韶拎裙襬的一幕。
他低聲嘲諷,“嗤,那不是薑家老大麼,居然這麼狗腿的給女子拎裙子,簡直是丟咱們男人的臉!這種人就該被男人圈子踢出去……”
剛自言自語到這兒,他忽然就看到了薑雲韶回眸對薑寒鬆嫣然一笑。
他怔怔看著薑雲韶,剩下的話全部咽回了喉嚨裡。
他隻恨自己平素冇文化,此刻滿腦子隻有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