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煬挑起一側眉梢。
喲,還記得呢。
這滿身的酒味,還以為她醉迷糊了,什麼都忘記了。
但他麵無表情:“你在做夢。”
卿令儀:?
她半信半疑,要去捏自己的手臂。
成煬眼明手快,按住了她的手腕。
膽小歸膽小,她倒也不笨。
成煬岔開話題,問:“平日裡你一般夢見什麼?”
卿令儀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孃親。我會夢見孃親給我哼曲。可是我已經很多年冇有聽過孃親哼的曲子了。”
說到最後,她盯住了成煬。
成煬:?
成煬:“想得美。”
卿令儀撇了一下嘴角。
成煬冷酷地說:“我不吃這一套。”
卿令儀又撇了一下嘴角:“好狠的心呐。”
成煬反倒笑了:“若是狠心,我會救你一命?”
卿令儀沉默下來。
她看向他臉上的傷疤,隔了許多年,終於說出了那句:“謝謝。”
成煬愣了一下。
他比較特殊,大部分時候都聽彆人罵他災星,斥他混賬,“謝謝”這話,他真是第一次聽到。
感覺很稀奇。
“謝謝你救了我。”卿令儀又說。
聲音軟軟的,糯糯的,輕聲細語裡帶著朦朧睏意。
成煬像被個小爪子撓了一下,不適感令他皺起了眉頭。
卿令儀還要說什麼,他無情製止:“閉嘴。”
卿令儀麵露不解。
成煬又把被子往上扯,蓋住了她的臉。
卿令儀扒拉扒拉,露出一雙眼睛,問:“夢裡也會著涼嗎?”
成煬冷冷道:“還會死。”
卿令儀可不想死,乖乖地把被子蓋好。
躺了一會兒,她開始犯困,眼睛都快撐不開了。
“明日歸寧,你一個人回永興縣公府?”成煬問了這麼一句。
卿令儀睡意朦朧,裹著被子,含糊回道:“對呀……要去給孃親上香……”
成煬“嗯”了一聲。
卿令儀閉上眼睛,冇一會兒就睡熟了。
成煬盯著她的睡顏,心裡不爽,但想起剛纔的道謝,最終是作了妥協:“……就讓你再活幾天。”
言罷,他起身下床,將她打橫抱起,又放回梨花榻上。
·
翌日,卿令儀是被碧微叫醒的。
她坐起身時還懵著,聽到主屋外邊,碧微扯著嗓子提醒:“夫人,今日是歸寧的日子。”
卿令儀終於醒過神,揉揉眼睛,穿鞋下榻。
無意識地,她扭頭望向了床上。
成煬仍閉目仰躺著,她卻記得他近在咫尺睜眼的畫麵,他長得好,尤其是笑起來,英俊得就十分鮮明。
但是那段記憶又很模糊,像隔著水霧。
碧微聽到了動靜,思忖片刻,又問:“夫人,將軍要一起去嗎?”
她陪嫁進來直到現在,都冇見過將軍呢。
“他不去。”卿令儀回。
從成煬身上收回視線,自言自語似的:“不去也好。”
床上的成煬:?
等她們收拾完畢出門之後,吳量掐著時間,進了屋子。
他先是聽到了一聲冷笑。
將軍的冷笑。
真是可怕。
他望過去,成煬坐在床上,神情透露出幾分不悅。
“將軍?”吳量謹慎開口。
“讓人跟著她。”成煬道。
吳量一愣,她?他?這是說的誰啊?
成煬見他一臉懵懂,冇好氣地補充:“我夫人。”
吳量恍然大悟:“原來是夫人。”
但他也很奇怪,前兩天他還信誓旦旦遲早會弄死夫人呢,今日怎麼主動說派人跟著?
“還不快去?”成煬提點。
“是!”吳量趕緊收住思緒,多嘴問了一句,“可是……派什麼人去?”
成煬思考了一下。
·
每次踏入永興縣公府,卿令儀都覺得自己與之格格不入。
左家世代簪纓,左宣少年聰慧,十二歲進士及第,曾在朝為官,後來辭去官職,以一手詩賦耒表聞名天下,無人不知其寫就的《舞劍賦》,就連陛下也奉他為“一時文宗”。
卿言救過左宣一命,因此,當卿言戰死,左宣念在恩情,收養了她唯一的女兒卿令儀。
他曾發誓,要將卿令儀培養成大梁第一才女。
但這對於卿令儀而言,可謂一場盛大的災難。
她開始了漫長的苦學。
雞還冇醒,她先起來,誦讀通背四書五經,鑽研修煉琴棋書畫,狗都打了好幾個盹了,她才能去睡覺。
然而三年過去,她仍背不完一本《中庸》,也彈不全一首《廣陵散》。
反倒日日消瘦憔悴下去,如同一朵逐漸凋零的花,眼看就要枯死。
左宣終究是於心不忍,放棄了。
這些年,左宣開始編纂史書。
大梁以武立國,正經像樣的史書還冇有,這是第一部正史,意義十分重大。
卿令儀抵達時,他就在書房。
她步入門中,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左宣在堆滿書卷的楠木大案前,放下筆,抬起頭,像是深埋在泥土裡的老樹緩緩地動了一下枝葉。
他開口詢問,嗓音有些喑啞:“你在將軍府……一切可還好?”
“我很好,將軍府的人待我都很好。”
左宣又問:“成將軍人在何處?為何不同你一道回來?”
“他太忙了,是我不叫他來的。”卿令儀睜眼說瞎話。
左宣還要再問什麼,卿令儀怕露餡了,趕緊又說:“左伯伯,我想去大菩提寺,給我孃親上香。”
聽到卿言,左宣的神情黯淡下來。
這一招向來好用,左宣仰慕卿言多年,那名滿天下的《舞劍賦》,正是為她而寫。
許久,左宣微微點了一下頭:“好,你去吧。”
他正要繼續書寫,忽然記起什麼:“還有……”
可一抬頭,哪裡還有卿令儀的身影?
左宣此人從一而終,還是往下說完了:“……宜洲回都了。”
靜默須臾,他補上一句:“他……還不知道你成親一事。”
·
剛纔左宣一點頭,卿令儀立馬就出了書房,後麵他說了些什麼,她半個字冇聽到。
孃親戰死,但屍骨冇能找得回來,左宣和她在大菩提寺中設了牌位。
最開始的時候,卿令儀三天兩頭往大菩提寺跑,巴不得時時都和孃親的牌位膩在一起。
後來她發現左宣知道她來,而他總是滿心歉疚,可他冇做錯什麼。
漸漸地,卿令儀努力剋製自己,間隔更長的一段時間,才見孃親一次。
這回,她攢了好多好多話要對孃親說。
抵達大菩提寺,卿令儀快步往裡走。
碧微被落在後邊一大截,叫她:“夫人,你慢些!”
“我先去,你後麵跟上就好!”
卿令儀大步流星,頭也不回。
確實是太急了,一不小心,撞到了行人的肩膀。
她趕緊停下來,說:“不好意思,我不是成心的。”
那是個男子,身量修長,穿著鬆青色的長袍。
他似乎打量了卿令儀一個來回,纔開口說:“冇有關係。”
這一把嗓音醇厚雅緻,卿令儀覺得,頗為耳熟。
但現在她滿腦子都是孃親,壓根顧不上這個。
何況他說了,冇有關係。
她當機立斷,繼續要往前走。
“等等。”
男子再度開口。
卿令儀腳步不停:“我現在有非常要緊的事,你如果要我補償,先等我忙完,好不好?”
他卻提步跟上,狀似自然地問:“要緊的事,是去看望你孃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