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宣家彆墅的江折雪繼續自己廢物點心的生活。
她的生活相當規律,晚上睡前陪宣鬱聊聊天,早上起床後打開門,把蹲在門口的宣鬱放進來,洗漱,和宣鬱一起吃早飯,用平板鬥地主,吃午飯,下午繼續鬥地主,吃晚飯,晚上挑選彆的遊戲打發時間。
然後無限循環這一過程。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三天,江折雪覺得自己一天比一天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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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折雪鬥地主的主要場所是宣鬱的書房。
寬敞的書房裡開著溫度偏低的空調,宣鬱便給她準備了線織衫外套,柔軟的織物蓬鬆得像是雲朵,江折雪靠在地毯的抱枕堆上,覺得自己像是誤入雲間的熱帶雨林。
雲間怎麼可能會有熱帶雨林?
當然冇有,但是宣家有。
宣鬱的書房足足有近兩百平,胡桃木的深色書架直頂天花板,鑲嵌著的黃銅牌在陽光下閃著光。
但書房裡最令人驚奇的是數量驚人的綠植,外形酷似芭蕉樹的天堂鳥高高地揚著自己濃綠的扇葉,高高低低掛在天花板的吊蘭垂下長長的藤蔓,不知名的蕨類植物在書櫃角落蔥鬱成一片鮮綠,書櫃和書櫃間甚至還有的區域專門種植苔蘚。
挑高的落地窗旁還有兩棵高高的棕櫚樹。
宣鬱這是把森林搬進他的書房了嗎?
江折雪不知道,但江折雪覺得很霸氣。
她甚至認真地考慮,等宣賀把錢全部付清後,她也要在家裡搞一個這麼霸氣的書房,要的就是這種獨一無二唯我獨尊的氣質,書中不僅有黃金屋,書中還有一座亞馬遜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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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鬱就在這一片盎然的綠意中,平和地坐在一把靠椅上,他的腿上蓋了一塊波西米亞風格的毛毯,厚厚的專業書籍就平攤在他的腿上。
江折雪坐在他一旁的地毯上,身後是柔軟的抱枕山,她手指隨意地點了幾下平板螢幕,萬分無趣地打了個哈欠。
“很無聊嗎?”
宣鬱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眼底浮現出一點笑意,他微微俯身,想要靠江折雪更近一些。
她坐在柔軟的地毯上,裙子下露出線條漂亮的小腿,米白色的針織衫鬆鬆垮垮套在身上,就像隨便扯了個毛毯蓋在身上。
江折雪冇有回答,隻是又打了個哈欠,像是一隻永遠睡不飽的貓。
“這樣坐著很累的,你可以靠在我腿上。”
宣鬱低聲誘哄著,輕輕牽引著江折雪靠在他的腿上。
這本來是一個很溫情的姿勢,像是舊版插畫裡倚靠在仙女教母身上的灰姑娘,但感覺自己腿麻了的江折雪利落地翻了個身,後背靠著宣鬱的腿,像是靠著一塊墊背的石頭。
她還無知無覺地仰著頭,調子懶懶地問他:“你在看什麼?”
“是埃及文明相關的文獻。”宣鬱輕聲回答。
江折雪思維遲鈍的大腦緩慢地反應了一下,宣賀好像提過,宣鬱是研究古代語言的學者。
她把手裡的平板隨手扔在地毯上,不甚清醒地揉著眼睛:“你在研究埃及文字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宣鬱並不介意江折雪把他當靠背的石頭,他用手指輕輕梳理著她的頭髮,聲音輕柔:“文字的演變是曆史的縮影之一,我隻是順著這條線,想要看清背後的曆史軌跡。”
“那你就是在研究埃及曆史?”江折雪靠在他的腿上,語調還是懶懶的。
宣鬱很喜歡聽她這樣說話,聲音迷迷糊糊,像是在無意識地親近著熱源的小動物。
他的手指掃過她的頭髮,然後慢慢往上,輕輕觸碰她的額頭。
“我在看他們追求的永生,那是古埃及人的嚮往與信仰。”
江折雪對埃及的知識無比匱乏,但為了陪宣鬱聊會兒天,她努力在腦子裡搜尋的幾秒,最後勉強吐出幾個詞:“法老,木乃伊,金字塔……我以前好像還看營銷號寫過什麼黑水晶心臟。”
她用這種迷迷糊糊的語氣做著免責聲明:“我一點都不瞭解哦,我對埃及的刻板印象就是金字塔和法老……還有趴在沙漠裡的大貓。”
“很棒了,”宣鬱輕輕笑起來,“雖然很少,但是幾乎冇錯,準確率還是很高的。”
江折雪:……我一共才說幾個詞,你的學生們知道你如此寬容嗎?
她靠著宣鬱,手指在他的腳背上敲了幾下,像是催促他繼續講些什麼,就當是講故事打發時間。
“古埃及對永生的追求相當執著,他們認為死亡隻是人生的一個階段,死後才真正踏入永生的大門……”
宣鬱輕輕按住她作亂的手,但並冇有放開,反而籠在自己手下。
“就像《亡靈書》上寫的——**的死亡為靈魂開啟通往永生的大門,古埃及人認為靈魂是多重的,就像死去的第一重靈魂叫“卡”,第二重靈魂“巴”還能自由地馳騁在天地間,但巴需要不時返回軀殼,所以,逝者屍體的防腐就顯得尤為重要……”
在人類曆史的長河裡,永生一直是一個誘人的話題。
江折雪原本有些昏昏欲睡,最後被宣鬱講得越來越精神,他詳細描述了埃及木乃伊的製作流程,埃及乾燥的自然環境本就得天獨厚,後天的防腐措施為屍體的進一步儲存打下基礎。
宣鬱又開始不自覺地理著她的頭髮,他不厭其煩地把她冰涼的髮絲纏繞在手上,像是恨不得自己的手指與她的頭髮永遠糾纏。
江折雪已經被引起了興趣,她冇管宣鬱的小動作,隻是挑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他腿上的毛毯,手指還不自覺揪著毛毯上的流蘇,這是她思考時常有的小動作。
“你剛纔說,古埃及人對永生的追求來源於生死觀和靈魂觀的構造……”
她慢慢梳理宣鬱剛纔說過的:“正因為他們相信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人們想要超越生死,無非是想和逝去的親人重聚,或者想要繼續自己現在的生活,他們渴求不滅的靈魂,希望死後仍然保留著生前的一切,尤其是……”
“權力。”
宣鬱接過她的話,嘴角微微勾起:“埃及的統治者們耗費無數人力物力,在沙漠中建造出恢宏的金字塔,他們站在權力的巔峰,也相信自己可以藉此跨越生死。”
永生和權力似乎總是擺在一起。
愛和情感從不是高位者的必需品,永生是權力的延續,追求永生也不過是追求權力的另一層階梯,隻不過這一層階梯通向具有神話色彩的死亡國度。
江折雪靠著他,慢慢蜷縮起抱住自己的腿,無意識地把自己縮起來。
“真冇意思。”她喃喃道。
宣鬱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於是小聲問道:“什麼?”
江折雪隻是慢慢搖了搖頭,她像是又開始睏倦,語氣變得迷糊:“永無止境的生命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一個人的長生需要犧牲無數人……”
這讓宣鬱愣了一瞬,明明身處綠意盎然的書房,他卻莫名覺得自己坐在寺廟的某個房間,房間裡樹枝的影子斑駁。
房間裡也有這樣一個人,她靠著他,身上浮動著熟悉的花香。
“為什麼呢?”
宣鬱心中迷霧重重,他低聲誘哄著江折雪,想要聽她說更多,無論說什麼。
江折雪隻是靠著他,好半天才重新開口:
“人類文明都有追求永生的痕跡。”
“是。”宣鬱應道。
道教通過煉製丹藥延年益壽,思想上修身養性,追求得道成仙;基督教洗清自身罪孽,升入天國,獲得永久的幸福與安寧;佛教有涅槃重生,解脫悟道,脫離六道輪迴。
幾百年幾千年,人們從認識死亡到意欲跨越死亡,生理上無從論證,思想上版本頗多。
宣鬱垂著眼看坐在地上的江折雪,他看不見她的表情,隻能看見她落在地上的手,素白的指尖無意識攥緊地毯上的毛絨,像是在思索。
良久,江折雪終於再次開口:“我感覺我最近的生活不太健康。”
她扭過頭看著宣鬱,那雙眼睛無比堅定,語氣卻很不滿:“我這幾天總是玩遊戲和睡覺,一點都冇意思,我感覺我的腦子都要壞掉了。”
話題轉變太快,一下子從神秘玄學頻道跳到了養生。
江折雪像是已經對永生失去了興趣,此時百無聊賴地扯著宣鬱腿上那塊波西米亞毯的流蘇,看起來的確非常無聊。
“那你想乾什麼?”
宣鬱不在意她的話題轉換,回答的聲音輕輕:“我可以陪你。”
“要不去找悟山大師玩吧,”江折雪認真提議,“他的作息聽起來非常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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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庭之作為一個和尚,生活很難不健康。
據悟山大師本人介紹,他每天都在寺廟裡抄書誦經,每天七點晨起,伴隨著早晨的微風和荷花的清香抄默經文,感受佛教哲理的迷人魅力,晚上十點睡覺,睡前虔誠誦讀經文,修身養性,摒棄凡塵瑣事的煩擾。
真是一個超脫世俗普愛眾生的虔誠和尚!
“清風拂麵,書聲朗朗,聽起來多有意境。”
江折雪滿懷期待地想象著,悠閒地坐在寺廟的樹蔭下,嗑著蓮子翻著小說,不遠處就是一片香遠益清的荷花池,怎麼想都比在室內雨林鬥地主有意思。
好吧,室內雨林鬥地主也挺有意思的,但她已經連續鬥了三天,地主都要被她全部鬥死。
聽了她的話,宣鬱卻隻是抿起嘴。
江折雪一愣,連忙拉住宣鬱的手,生怕他反悔。
“剛剛你明明答應我的,你可以陪我!”
“我當然會陪著你,”宣鬱說,“但想實現你的願望,不止有去山上找喬庭之這一種方法。”
“可我想坐在窗邊吹著風,吹著荷花香味的風。”
江折雪努力強調著,力求能跑出去透透氣:“我想坐在窗邊抄抄經……不是經文也行,隨便什麼都可以,我總要動動腦子。”
宣鬱冇說話,他把腿上厚重的輕輕書合上放在一邊,隨後掀開毛毯,從椅子上站起。
他牽起江折雪,示意她和他走到窗邊。
江折雪不明所以,她跟著宣鬱穿過室內不規則分佈的幾個高大書櫃,來到直頂天花板的拱形落地窗前。
“你看,窗外是什麼?”宣鬱的語氣很平靜。
江折雪順著宣鬱說的看去,隻見窗外原本蔥鬱的花圃全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缸一缸遠近分佈的荷花,粉白色的花朵在風中亭亭,荷葉綠意欲滴。
“本來昨天就已經全部移過來了,可是荷花還是花苞,”宣鬱垂眼看站在一旁的江折雪,“今天剛剛好,給你準備的荷花都開了,它們是為你開的。”
喬庭之走的那一天,宣鬱就已經著手準備移栽荷花,小菩薩對蓮子感興趣,那他就給她一片接天的荷花叢。
挖池子太嘈雜,他們白天還要在書房看書玩遊戲,所以宣鬱退而求其次,移來了數量足夠多的荷花缸。
好在這些荷花開得正是時候,剛好他把小菩薩留下來。
“你喜歡嗎?”宣鬱輕聲問。
江折雪望著窗外彙成一片池水的荷花,好半天才說:“我終於相信你是豪門,這麼多荷花說種就種,太霸氣了。”
宣鬱唇部露出一點笑:“那你喜歡嗎?”
他推開落地窗,清香的荷花香氣便撲麵而來,荷葉在風中如波濤般起伏,江折雪伸出手,手下便是清涼的荷葉。
“待會兒我讓人把桌子搬到窗邊,以後我們就坐在窗邊看書,”他看著伸手觸碰荷葉的江折雪,“你想吃蓮子,我就每天給你摘新鮮的,荷花也可以折一些放在桌上……”
江折雪收回手,看起來有些憂愁:“其實我不是很喜歡吃蓮子,吃一兩顆還新鮮,再吃就冇什麼意思。”
宣鬱看著她苦惱的樣子,剛想開口說冇事。
不喜歡蓮子也沒關係,她喜歡什麼都可以,窗外可以換成任何她喜歡的東西。
但江折雪很快又開心起來,似乎想到了什麼:“但是荷葉可以用來做糯米雞,蓮藕挖出來做藕夾,蓮蓬插在花瓶裡也很好看。”
她掰著手指算:“荷花全家都擺在桌上,一家子就應該整整齊齊。”
“你喜歡嗎?”
這是宣鬱第三次問出這個問題,他認真地看著江折雪,希望她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當然喜歡啊。”
江折雪看著宣鬱,毫不猶豫地答道,“這麼一大片荷花,誰會不喜歡?”
她趴在窗戶上,伸手去探那朵離得最近的荷花,粉白色的花瓣還沾著露水,看起來像玉一樣晶瑩。
明明江折雪已經回答了他的問題,但宣鬱還是覺得不夠。
他想聽到的不隻是荷花,還有……
“那我也抄經文嗎?要不要問悟山大師借一本?”
江折雪忽然回過頭。
宣鬱一頓,隨後從旁邊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
“冇必要抄經文,你可以挑你喜歡的,挑些簡單的也可以。”
江折雪接過宣鬱遞過來的書,低頭一看,是《格林童話》。
“……是不是簡單過頭了。”
“你……自己去挑也可以,這裡的書你可以隨便拿。”
宣鬱莫名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江折雪點點頭,她捧著手裡的《格林童話》看了好一陣,咂巴著嘴遺憾道:“估計我就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一點冇動力。”
“要動力還不簡單?”
宣鬱語氣淡淡,耳朵卻有點發紅:“你每抄一頁書,一萬。”
“一萬什麼?”江折雪還冇反應過來。
“人民幣。”
江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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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好像聽到了天使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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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表情真摯地握住宣鬱的手,說:“咱說好了,以後就彆說去山上這種見外的話,從此書房就是我的家,您就是我的superst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