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女兒心意的寧懷璧,迅速隱去眼中最後一抹情緒,明潤的眼中血絲雖在,卻已悄然癒合,甚至比從前更加堅定。
什麼也不多說,他便抱著女兒大步走了出去。那果決的樣子,讓徐媽媽想把寧芳接下來的話,都嚥了回去。
也許有孩子反而是好事?
就算這門姻緣要毀,也希望能看在孩子麵上,和緩一些吧。
外表嚴厲的徐媽媽,其實和她的女主人一樣,都有著一顆柔軟的心。
還是二門處的正廳,此時已經掌起了燈。
除了少數心腹,下人們都已迴避。如今坐在那裡的,除了寧四娘、寧守信、寧珂,就隻有一對滿頭銀髮的老夫妻,和一個與寧四娘年紀相差無幾的中年男子。
那便是寧芳的外祖夏氏公婆,和大舅舅夏明啟。
然後,在看到夏明啟的那一瞬間,寧芳差點哭出聲來。
從前記憶模糊,可如今的寧芳卻是一眼就認出,這位大舅舅,簡直跟後世疼愛她的大伯長得一模一樣。
應該說,是後世的大伯,像極了這位夏家長房的先祖。
讓寧芳一眼看了便想親近,但偏偏不能過去。
因為寧芳的孃親,夏珍珍此刻正跪在廳裡,低聲抽泣。
因為還在爹的懷裡,所以寧芳清晰感受到了寧懷璧望向妻子時,那從胸腔之內發出的,一聲若有若無,飽滿著無比複雜心情的歎息。
不過在把女兒放下地之後,寧懷璧還是先走到夏氏公婆麵前行了一禮,“嶽父,嶽母。”
因為夏珍珍是爹孃年過四旬纔得到的小幺女,所以夏家公婆如今都是年近七旬的人了,看起來足足比寧懷璧大了兩輩。
尤其因為女兒的突然歸家,兩位老人家深受打擊。比起寧懷璧上次見到他們,又憔悴許多。
特彆是嶽父,隻因自己還肯叫他一聲,渾濁的老眼裡都泛起感動的淚光。寧懷璧心中大是不忍,偏過頭來叫女兒,“芳兒,過來見過你的外祖父外祖母。”
寧芳乖巧的過來拜見,然後把軟軟的小身子依偎在夏氏公婆中間。一手牽著一個老人,無形之間給了他們莫大慰藉。
顯然,女婿還肯念著孩子的情份,還肯認他們這對嶽父母,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要說夏太公早年也是走南闖北,掙起一份偌大家業的人物,見此心思安定幾分,便想開口。
誰知寧守信卻冷冷道,“既然兩家的長輩都來了,那就當麵把事情做個了斷。你們夏家女兒做了什麼好事,你們自己心裡清楚。爽快點,就接了休書,把人帶回去。若是鬨將開來,我們寧家倒是冇什麼,隻怕你們夏家姑娘,以後都嫁不出去人了!”
這番話,說得又尖又狠,一下把夏太公臊得老臉青紫,話也悉數堵了回去。
寧珂見寧懷璧臉上也不好看,想幫忙打個圓場,便道,“三叔,有話好好……”
寧守信立即眼珠子一瞪,“老七你閉嘴!長輩說話,哪有你個晚輩插嘴的道理?夏家的,你們到底是應還是不應啊?若是不應,我們就官府裡見吧!”
跟隨爹孃而來的夏家長子,夏明啟見他如此咄咄逼人,忍不住譏諷道,“怎麼?這是要仗勢欺人?也對,誰叫寧家是官宦人家,我們隻是些平頭百姓呢?”
“你!”
寧守信被噎得不輕,纔想發作,誰知夏太公卻厲聲喝止了兒子,“老大,給長輩道歉!”
然而此時,半天冇發話的寧四娘說話了,“三叔,我知道您也是為了二郎好,可這畢竟是我們長房的家務事。論理,怎麼也得先聽聽我們長房的意思吧?夏家賢侄先彆上火,親家公親家母也彆急,先聽聽兩個孩子怎麼說。”
她這番話,既全了夏家的麵子,也不冷不熱刺了指手劃腳的寧守信一把。
夏明啟當即過來賠不是,寧守信卻氣極怒道,“怨不得人家說女生外嚮,我好心幫你家抱不平,四姐兒你倒是會做好人!”
寧四娘冷看他一眼,“我倒也想跟三叔似的狠心絕情,可當初咱們長房從金陵落魄至梁溪,家中幾次遇到難處,卻都隻有我這夏親家伸出援手。雖有些事他們並未明說,可我卻不能裝糊塗。像是左右隔壁兩處房子,真是那幾塊田地就換來的嗎?還有老爺病逝,我卻‘恰好’就得了副上好棺木。還有懷璧這十年,時不時總能遇到些名師益友,背後有多少是你嶽父和大舅子出的力,你自己去問他們吧!”
寧守信目光閃躲的閉嘴了。
在十幾年,他們金陵幾房是怎麼對長房的,自己心裡有數。再激怒四姐兒,指不定她還能說出什麼話。
隻是寧四娘這番話剛一說完,誰也冇想到,夏太婆忽地起身,還冇等人反應過來,已經衝到寧四娘跟前,撲通跪下了。
寧四娘一下慌了,連忙起身扶她。可夏家太婆卻不肯起身,扶著她的手,淚流滿麵的道。
“親家母,我知道你是個明白事理的好人。全怪我,教女無方,給你添麻煩了!可這丫頭都已經嫁給你們家了,如今若要休了她,讓她下半輩子怎麼過?我們老兩口都是黃土淹脖子的人了,還不知能活幾天。幾個兒子又都成家立業,各奔各的去了。這些年,就因為這個不爭氣的丫頭,時不時的回孃家打秋風,她那幾個嫂子早對她憋著一肚子怨氣。如今有我們老兩口在,還有她一口飯吃。若我們不在了,這傻丫頭還不得給人糟踐死啊!親家母,算我求求你了,你就可憐可憐這丫頭,容她留下吧。隻當她是一隻貓一隻狗,好歹賞她口飯吃。等她百年之後,好歹,好歹也能有個人送終啊。我就是來世化成牛,化成馬,也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這一番泣血表敘,把所有人都驚呆了。
然後,在鴉雀無聲的靜默裡,夏太公也顫微微扶著寧芳的小肩膀,慢慢站起身來,望著寧懷璧落淚道,“好孩子,我知道讓你娶我這丫頭,是委屈你了。如今我要是能再年輕十歲,必把這丫頭領回去,重新給她安置個歸宿。可我實在是年紀大了,安置不動了啊!你,你能不能看在你那三個女兒的份上,留下她?我,我也給你跪下了!”
“使不得!”
寧四娘話音未落,寧懷璧已經衝上去,扶住了夏太公,然後眼中含淚,轉頭望著母親和寧守信,懇求道,“娘,三叔,就算夏氏有錯,可她畢竟是我的結髮妻子,我們還有三個女兒。若真是休了她,不提她日後怎麼做人,讓芳姐兒她們怎麼做人?旁人不清楚,娘您是最清楚的。這夏氏……她什麼都不會啊!您就是給她一份家財,她能守得住幾日?真若休了她,就是逼她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