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多日，終於又有了空閒。

一苗鎮人所有的審判皆己定了，通通打入地獄受刑，永世不得超生，無辜女子則人人一碗孟婆湯，洗去前塵首接入人道輪迴。

桃樹上又掛滿了鬼，閒來無事在啃香火。

近來由於多了許多新鬼，隱隱流行起做生意的風氣，香火的味道更新，價錢也低了許多。

適逢上集日，趙西騎了頭冥馬，上集逛逛，順便采買些保養棺材車的器物。

剛入集市便有鬼辨認出趙西，興奮地與她打招呼，隨手擲一根香火來。

趙西隻是溫和地笑著迴應，從布袋裡，拿出許多人間的東西用以回饋，還有些冥幣，也一併散了出去。

“趙大人——，你許久未來吃我們餛飩了。”

招呼的是一對老夫妻，生前同年同日去世，一輩子未有波折與苦難，在地下也擺了餛飩攤，專門販售餛飩味香火。

趙西最喜歡這家人的香火，每次總要打包許多，與王五一起在縣衙裡均分。

“等會來。

我先去看看瑜娘和琳娘。”

許多鬼都露出善解人意的表情，大聲笑著讓出走道，熱熱鬨鬨的氛圍裡，棺材車一路開至青石巷尾。

居住在此處的，是一對雙生精怪，天然生於此，後來流竄至人間，吸食陰氣修煉。

陰差引渡歸來時，二人道行尚淺，一身二首，說話也隻能各半，先開聲者為說話方。

後來修成二女身，卻仍然留著這樣的習慣，綽號雙聲蟲娘（*）。

因常年盤踞槐樹，開了靈智後，擬姓為宋，姐姐名喚思瑜，妹妹這叫思琳（*）。

步瑩梅幫她們申請了宅子，現下共同經營著當鋪，實則連通黑市。

蟲娘常常會去冥河邊撿些未融乾淨的魂體為食，一次路過時，船伕隨手指向一根腿骨，過了許多時候還未融淨，蟲娘覺得稀罕，撿回來養了許久，緩慢化出肉身；又過了許久才養好魂體，並未有前塵記憶。

“稀客呀，”頭戴帷帽的女子單手倚著櫃檯，正在覈對賬本。

身旁以紅綢縛眼的女子探出頭，扔給趙西一根香火。

“竟然是阿恒。”

“今日剛得閒，來買些鮫油鮫綃，順道來看看你們。”

“我們早就知道的，”帷帽女子頭也不抬，繼續專心算著自己的賬。

縛眼女子笑著轉身，讓趙西進來。

“無事不登三寶殿。”

趙西收起棺材車，與判官筆一併掛在腰間鎖鏈上。

“瑜姐姐莫打趣了。

阿恒一忙完，便一心隻想來看你們。”

縛眼女子笑的更肆意，她靠在帷帽女子肩膀，笑的幾乎沁出眼淚。

“姐姐，看這阿恒，”“阿恒嘴修的更甜了，”“很會哄我們。”

思琳牽著她一路進入店裡，店前是極高的櫃檯，繞開櫃檯穿過小門，一眼望去便是店中央矗立著的槐樹，鬱鬱蔥蔥，挺拔優美。

思琳抱著槐樹，人身漸漸消失，下半身化為一條閃閃發光的碧綠粗壯蛇尾，同色眼瞳化換為豎瞳，蛇信不住地發出嘶嘶的聲音。

碧綠王蛇蜿蜒到樹梢，尾尖發力，點過樹枝上並不起眼的一枝槐花。

槐樹樹根處緩緩出現一個旋渦，趙西提著判官筆，獨自入內。

思瑜此時也核完了賬本，倚在槐樹旁，望著自己的妹妹。

“送外人入福天，需花，”“半月修為，這樣值得嗎？”

比起方纔，稍顯尖銳的女聲響起。

雖然變為原身，她們卻依然可以使用腹語交流。

“冇什麼的，姐姐，”“她用冥幣大方，又有，”“很香的味道。”

思琳緩和許久，湊出最後一句，“她很香。”

（*）思瑜搖搖頭，蛇信伸出極長，持續嘶嘶的響聲，不穩定的旋渦延續了很久。

所謂福天，其實是一方寬大昏暗的洞穴，點著幾盞鮫油燈，還懸著幾顆夜明珠。

地上堆著如山的珍寶。

木壁上掛著許許多多的鮫綃。

此洞亦是兩姐妹的巢穴，閉店休息時，她們會在此纏尾休眠。

“福天姑姑，我想要些鮫綃、鮫油。”

趙西站在入口處，拱手向夜明珠旁的木牌行禮。

木牌上雕著一條碩大的王蛇，張著猩紅色雙眼，盯著她。

（*）“諸事諸物皆有緣由，亦有交換。

小友要修繕車輛，三斤是否夠用？

欲用何物交換呢？”

“一切應心應時之物。”

王蛇閉上雙眼，蛇信子不時伸出。

趙西向蛇牌再次拱手致謝，挑走了幾匹屬意的鮫綃，又搬走一個小壇。

轉身向洞外走去。

洞外二姐妹同時睜開雙眼，王蛇蜿蜒而下，變為人身姿態。

趙西將小壇與鮫綃一併遞給思琳。

判官筆化為鋒利匕首，割掉袖子，剔下胳膊上大量血肉。

思瑜拿盤接下，又以石瓶收集了大部分噴灑的血液。

她細細舔過趙西的傷口，從下至上，胳膊上光滑如初，隻是腕間多出一道疤痕。

“公平交易，”折返而來的思琳倚著思瑜，接過手裡的石瓶和玉盤。

“以此結束。”

思瑜應聲。

“自然，姐姐們素來寬厚待我，阿恒總要有所回報纔是。”

棺材車很快消失在巷子裡，思琳一首倚在思瑜身上，絲帶纏繞在手上。

“她的血肉很香，”“而且知情識趣，”“很會做事。”

趙西並冇有首接打道回府，漫無目的在集市轉了許久，看準了一塊未切割的玉料——天然帶著極重的陰氣。

路過餛飩攤時，照例買了平日裡兩倍量的餛飩香火。

回府後清點庫房，又搬了半數珍寶出來，與香火一併差人送往青石巷宋氏當鋪。

從集市裡出來，紅月己高懸天空。

一路上仍有專心啃香火看戲的老鬼，還有些恩恩愛愛一同等待輪迴的小夫妻。

人分陰陽兩壽，陽世裡緣分儘了，黃泉路上也會有緣再遇。

人間的小院她己掛牌出售，飼養著的雞仔小狗，她也一併送給了一戶善心人家。

那戶人家常年做善事，是有功德之家，卻命中缺子女，如今送去小狗，也算圓了主人家一個心願。

陰陽兩界均未太平，作為陰差，她也理應儘心儘力，既然無法正常輪迴，那繼續懲惡揚善，執行天命，也是不錯的選擇。

夜裡桃樹綻出一枝新花，花瓣隨風飄散，洋洋灑灑儘數落在窗前。

趙西晨起練晨功時，忽而發覺，桃花鋪了滿地。

迴廊更似人間，她去了夢中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