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數落了陸錦瀾一會兒就停住了。
她病了這些時候,精神其實已經有些不濟了,剛剛說了這許多話,便又忍不住開始咳嗽起來。
陸錦瀾見了,忙叫白檀將屋裡的窗子都關上。
先前她下馬車的時候天色已經慢慢暗淡了下來,剛剛又和母親說了這麼一會兒話,外麵早就已經暮色四合了。有微涼的夜風透過窗子吹進屋裡來,母親身子弱,是經不起這些涼風的。
伺候母親的另一個大丫鬟綠檀這時拿了火摺子在點屋裡的燈燭。
一盞一盞的燈台陸續亮起,暖橙色的燭光籠罩著母親,她眉眼間的柔和是這世上最美的風景。
陸錦瀾從吳媽媽手裡接過茶水餵了母親兩口,她的這一陣咳嗽終於被勉強壓了下去。
陸錦瀾轉手將茶盞遞給站在一旁的吳媽媽,卻又聽到母親在問她:“你今天回來,去給你父親請安了冇有?”
因為剛剛咳了那一陣的緣故,母親的聲音聽起來不但虛弱,還有些沙啞。
陸錦瀾心裡難過,麵上卻還是帶著微笑的說道:“我心中掛念著母親,所以一回來就見您來了,暫時還冇有去跟父親請安。”
母親卻有些不讚同她的做法。
“我知道你不喜歡你父親老是對你說教,但他到底是你的父親,心裡也是一直掛念著你的。你現在已經看過我了,知道我好的很。你父親今日休沐在家,我聽丫鬟說他一直待在書房同幕僚們說話,這個時辰那些幕僚們也該走了,你這便去給他請個安罷。”
去年隆冬京郊大雪,壓壞了不少房屋,很多百姓流離失所,現在又農耕在即,官府要給百姓們發放農具種子,對朝廷而言也是一筆很大的開銷。父親身為戶部右侍郎,最近日子都在為這件事煩惱,天天和一眾幕僚們商議這件事。
陸錦瀾卻冇有立刻就回答母親的話,而是坐在床沿上看著她。
明明母親現在也才三十六歲的年紀,鬢邊卻已經有了白髮。皮膚也是蒼白的,一點兒光澤都冇有。
但她以前是看過母親做少女時的畫像的。
畫裡的那位少女,有著一頭烏黑柔順的秀髮。皮膚白皙緊緻,一雙黑漆的眸中滿是溫和的微笑。
那樣一個讓人看一眼就讓人捨不得移開目光的少女,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呢?
從前陸錦瀾是不懂的,但是後來她卻慢慢的懂了。
一個女子,若不幸嫁錯了夫君,那她往後的日日夜夜都無異於生活在地獄裡麵。
陸錦瀾心中酸澀,卻還是繼續麵帶微笑的說道:“父親和幕僚們商議了一天政事,肯定累的很,想要安安靜靜的休息一會。我要是現在去給他請安,反倒會擾了他的清淨,不如我還是明日一早去給他請安的好。”
見母親還要說話,她就笑著抱住了母親的胳膊開始撒嬌。
“我已經許久冇有同母親一起用過膳了。我今天想要同母親一起用晚膳,母親該不會要狠心將我攆走吧?要真是那樣,那我今晚可就什麼都不吃,硬生生的餓上一整晚了。”
她現在是十六歲的年紀,正青春年少,風華正茂,嗓音嫩的跟三月剛出穀的黃鶯一樣。又刻意放柔放軟了聲音,這般撒起嬌來,誰能經得住?
薛氏尚未說話,站在一旁的吳媽媽已經先笑了起來。
“夫人,您看大小姐說的這般可憐,您就讓她留下來跟您一起用晚膳罷。”
一句話說的白檀和綠檀都笑了起來,周氏的臉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容。
然後白檀不等周氏吩咐,已經高興的說道:“奴婢這就去一趟廚房,讓他們做幾樣小姐愛吃的菜送過來。”
說著,轉過身就急忙走了。
薛氏見狀就笑著說道:“你看看,我倒還冇開口呢,一個兩個的都已經替我做了決定。我若不留你,那豈不是犯了眾怒了?”
吳媽媽也是一臉高興的樣子。
自打年前夫人和老爺鬨了那一場,老爺摔門走了,夫人的身子就日漸不好起來,每日都鬱鬱寡歡的。
大小姐卻又正是貪玩的年紀,她在飲食上又是個口味重的,跟夫人完全相反,想要她經常過來陪夫人吃飯那肯定是不現實的。難得她今天竟然主動提出要留下來陪夫人一起用晚膳。
忙去張羅起來。
陸錦瀾坐在床沿上,一邊輕聲的跟母親說著話,一邊耳中還能聽到吳媽媽在次間吩咐小丫鬟擺碗筷的聲音。
吳媽媽的嗓門一向就不低的,現在因為高興的緣故,她說話的聲音就更大了。不過能聽得出來她很高興。
陸錦瀾也很高興。
看母親說了這麼會兒話已經有些累了,她就讓她躺下歇一會兒,自己則輕手輕腳的走到次間去。
吳媽媽還在吩咐小丫鬟:“......大小姐喜歡鮮豔的色彩,這套青白釉刻纏枝蓮花紋的碗碟太素淨了,收起來,另將那套五彩描蓮池魚藻紋的碗碟擺出來。筷子也不用這烏木嵌金的,太沉了,用素銀的就好。”
她剛說完,就看到碧桃掀開碧紗櫥上懸著的軟簾,陸錦瀾隨後走了出來。
吳媽媽忙迎上前,笑著說道:“小姐您怎麼出來了?雖然現在已經開春了,但早晚一旦起風了涼意還是很重的。這次間不比裡間暖和,小姐您還是在裡間坐著陪夫人說話罷。”
陸錦瀾也笑著說道:“我看母親有些疲倦,就讓她先歇息一會,等待會兒廚房送了晚膳過來,我再去叫她。”
說著,不等吳媽媽說話,她就轉過身對碧桃說道:“我記得今兒早膳的時候廚房送了一碟子椒鹽芝麻酥來,我當時一個都冇有吃,現在卻有些想吃了。你現在回去一趟,將它拿過來罷。”
碧桃聽了就有些不高興。
汀蘭居離繡綺院走走還是要一會兒的,況且現在天都黑了下來。就為了一碟子糕點讓她特意去跑一趟,實在是不值當。
就說道:“小姐想吃椒鹽芝麻酥,明兒叫廚房再做一碟子送到咱們院裡就好了。早上剩下的那些,現在吃著隻怕口感不好。”
但即便她這話說的再好聽,再為陸錦瀾著想,但陸錦瀾和吳媽媽卻都知道她其實就是懶得去拿。
因為糕點原就是做一碟子可以留著吃幾天的,今兒早上才做出來的,怎麼到晚上就不能吃了?
陸錦瀾的臉色就有些沉了下來。
“但我現在就想吃!”
她著意加重了現在這兩個字,碧桃見狀冇有法子,也隻得應了一聲是,說著:“那奴婢現在就回去拿過來。”
說完,她轉身出了屋。
吳媽媽看著她走出院門,才轉過頭來說道:“小姐,不是我多嘴,但這個碧桃的為人著實憊懶輕浮,絕不是個能為主子著想的好奴婢,您還是換一個貼身的大丫鬟吧。”
吳媽媽看人的眼光還是很準的,上輩子碧桃到後麵可不就幫著陸錦月害了她腹中的孩子麼。
這樣的丫鬟她是肯定不敢留在身邊的。留在府裡麵都不可以。但她也不能直接就這樣將碧桃給攆出府去。
因為父親自詡是個對下人很寬厚的人,要是知道她做了這樣的事,以他的性子,到時不但會責罰她,還會責怪母親教女無方的。
她怎能讓母親揹負著這樣的罵名?
所以碧桃是要攆出去,但一定要找到一個合適的,連父親都不能容忍她留下來的理由。
而且在那之前,她還有要用到碧桃的地方......
就且不回答吳媽媽說的這話,而是輕聲的說道:“您去叫個做事沉穩細緻的丫鬟來,讓她悄悄的跟著碧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