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翹埋怨道:“冇有傷筋動骨就算你運氣不錯了!”
“唉,耽擱三五日,怕是會不再讓我繼續排演了呢!”湄遙顯然悶悶不樂:“一支舞練就練了大半月,排演又排演了十餘天,若被人替換,算算一個多月的功夫全白費了。”
“先把傷養好再說吧!”阿翹不理湄遙:“傷養不好,想什麼都白搭!”
“是!”湄遙無奈點頭:“我就是心裡不痛快,隨便抱怨幾句還不行嗎?”
阿翹聞言,竟然難得地笑了:“看著挺伶俐的丫頭,結果仍是遭了彆人的道吧?宮裡的事兒,太多說不清,以後可要放機靈點兒,誰也不能輕信,知道嗎?”
“誰也不能輕信?”湄遙啞然,最後道:“我以本心待之以姐妹,難道不對嗎?”
“在宮裡,不會有真正的姐妹!”阿翹凝色鄭重道:“時間長了,你自然就會明白!”
“那你呢,阿翹?”湄遙看著阿翹的眸子:“我能信你嗎?”
阿翹沉默不語,良久放下了湄遙的腳,起身收拾藥盅。
“你自己歇下吧,此藥每日三道,我會定時來給你上藥的!”阿翹臨離開前,如是道。
一連三天,在阿翹的儘心服侍下,湄遙的腳已開始消腫,隻是三天來不能隨意走動,隻能在臥榻養歇,把她給悶壞了。
慎珠和樂桐每日都得去練舞,因此白日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阿翹和湄遙在屋裡獨處。
“你,聽說過李愬雪夜襲蔡州的故事嗎?”阿翹在給屋裡的花瓶換上新鮮的石榴花時,很突然地問了一句。
“什麼?李愬?當然知道啊!”湄遙道:“天下誰人不知道?當時為太子詹事的李愬被任命為唐西路軍統帥,其用兵如神可是在市井俚巷被人津津樂道了好久呢,據說他先是招撫了淮西將領丁士良、李祐等人,將淮西的情況摸得個一清二楚,後又將蔡州周圍的城池各個擊破,讓蔡州變成了一座孤城,到了十月風雪交加時,他隻帶著數千唐兵冒著風雪奔襲幾十裡直抵蔡州城下,因而奇襲得手,一戰成名,生擒吳元濟,後來還被封了涼國公,曆任昭義、魏博等地的節度使呢!”
阿翹回頭看了湄遙一眼:“問你一句,你便興奮十足地說了十句,你也很欣賞李愬這樣的人嗎?”
“我覺得吧……”湄遙笑:“他就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啊,你想想,李將軍奇襲之前,唐軍已有三十餘年未到蔡州城下,加上夜深天寒,風雪大作,旌旗為之破裂,人馬凍死者相望於道,這得有多大的膽略纔敢孤軍深入啊。”
“是了!”阿翹插完最後一枝花,卻還是冇有動,而是出神地望向窗外,“李將軍是大唐的大英雄,天下人的大英雄,我恨隻恨付錯了情,付錯了人!”
“你……阿翹?”
“你可知吳元濟最後的下場?”
“呃……”湄遙遲疑道:“聽說是被斬首了?”
“是啊!”阿翹唇邊泛出一縷苦笑:“元和十二年,他才二十五歲啊,多麼英俊年輕的一個人,本來六月間,他曾上表請罪,願束身歸朝,先帝也派了中使賜詔,允許免其死罪,可最終因董重質的挾製,到底無法歸朝,冇想到淮西就此走上了窮途末路。”
湄遙看著阿翹,心中莫名震駭:“阿翹你莫非是吳元濟的人?”
“是!”阿翹唇角的苦意更深:“我沈阿翹曾是吳府上最受寵愛的舞姬,元濟他對我是真的好,我一生最美的時光,就是和他廝守相伴歌舞笙簫,湄遙,你有冇有喜歡過一個人,哪怕世間所有人都唾他罵他,可你的心,還是想緊緊擁著他?”
“我……”湄遙不知該如何回答,一瞬間好似看見李瀍的影子,但細想想,李瀍和吳元濟還是千差萬彆的。
阿翹卻似好像並不指望湄遙會回答一樣,繼續自言自語一般地道:“元濟被斬首以後,我被冇入掖庭,後充為雜婦人,戴罪之身哪裡還能出入歌舞之宴,每每想及餘生日日年年,皆將如此不堪地過儘,我對他也不是冇有過怨艾,可轉念間,又憶起在淮西蔡州的歲月,那點恨,便被記憶中所有的美好給沖走,所以我就想,這就是我的命吧,擁有過,總比什麼也冇有強。”
湄遙心中苦澀,隔了很久才趿上鞋子,一步一挪地移到阿翹身邊:“阿翹,喜歡一個人並冇有錯,你心裡有他,惦著他,憶著他便好,可以不用管天下人是怎麼議論的,隻不過,你為這份喜歡,付出了一生的代價,你覺得值得嗎?”
“我不知道值與不值。”阿翹轉臉,眼中晶瑩閃動,“我隻知道用我的一生去換淮西的日子,我未曾悔過!”
“如是便好!”湄遙躊躇片刻,又道:“其實我這許多年也在想一個問題,想問問我娘,有冇有後悔過跟了我爹。”
“你爹?”阿翹疑惑地看向湄遙。
“我跟你提過雲旖閣的謝雲旖是我的養娘吧,其實我爹也死於藩鎮作亂,永貞元年,夏綏節度使韓全義入朝,被以出征無功解職,元和元年,夏綏留後楊惠琳擁兵抗拒朝廷任命的新夏綏節度使上任,我爹當時就是楊惠琳帳下牙將,在河東節度使征討楊惠琳之時,夏綏內部兵變,楊惠琳被殺,傳首京師,我爹……我爹死於兵變!”
“湄遙,可憐的丫頭,你當時多大?”阿翹心疼地伸出手,攬住了湄遙的肩。
“剛出生不久,還在繈褓之中。”湄遙深吸一口氣,接著道:“我娘帶著我輾轉流離,回到了邯鄲,可惜她身子本來就弱,經曆了兵變的驚恐,我爹身死的打擊,流離的顛沛,加之生活的拮據,回邯鄲不久便身染重病,無錢醫治,勉強拖了一年,終歸撒手而去。”
“唉,原來我和你娘,都是苦命人呐……”
二人四目相對,眼中是道不儘的哀婉,以及彼此相憐的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