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打發走眾人,湄遙偏偏冇有絲毫睏意,她蜷臥在美人榻上,環顧著一室的香鼎明燭翠屏雕案,明明什麼都冇有變,她的心境卻不知為何,隨著李瀍的突然離去,生出了一絲空落。
就好像歡歌正盛,夜宴正喧,卻猛地戛然而止,猝不及防,之前的一切皆如夢幻,懸在半空,找不到落處。
抬首望了一眼窗外,月淡風和,樹影流霜,元和十五年的上元佳節就這麼在湄遙的又一個不眠之夜,如灑泄的流光,悄悄來臨。
是夜,萬燭光中,千花豔裡,滿街羅綺映韶華,月浸城闕如畫,雲旖閣的眾姐妹們也是個個鶯粉螺黛綺麗嬌姿,湧向了通宵遊賞的城內。
在眾姐妹的攜裹下,湄遙的心思漸漸被一路遊賞的花燈所吸引,心情也漸漸好起來,年年上元,花燈的精緻,窮工極巧,卻是年年彆有新奇,那些彩紮的花燈,四周紗屏,或畫山水人物,或繪花鳥蟲獸,燈火三層、爇沉檀其上、香嫋數裡,真是令人不勝沉醉。
不知不覺,步上學步橋,沁河畔擁簇著許多放花燈的人,花燈一隻隻被放入河中,順河漂流,彙聚成了光彩斑斕的長龍,從橋下漫過,蜿蜒而遠,映亮了眾生的願望與癡念,尤顯得魅惑心扉。
捧著頭日做好的花燈,是在李瀍的建議下紮的一盞雙魚躍蓮燈,湄遙躊躇了半天也不知該許個什麼願,畢竟,曾經相約的一起遊賞變成了空歡喜,共放河燈的期待也成了一個人的寥然無趣,她的願,還有什麼緊要?
隻是,礙不過姐妹們的催促,湄遙心中默唸了一句,“願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元和盛景不衰,謝娘和雲旖閣眾姐妹們現世安好!”便將雙魚躍蓮燈放入了河中。
“湄遙妹妹是不是在許願再見李郎?”一旁的姑娘取笑湄遙:“妹妹好虔誠,定是將心願默唸了許多遍,因此才這樣慢吞吞的。”
岸邊諸人聞聽,紛紛遙隔相笑,拿打趣的目光掃向湄遙,湄遙懶得解釋,隻靜靜地注視著自己的花燈緩緩飄離河岸。
其實,大唐自天寶之後,多經戰亂紛擾百姓流離,她的個人所曆相比於整個國運來說,又算得了什麼,能得現世安好,不要像她娘一樣,貧病亡於僻街陋巷,便已經算最難達成的願望了。
站了半晌,眼見著自己的花燈已彙聚入流,再難辨識分明,湄遙歎了口氣,轉身欲離開,卻在此時見一身著藍色菱紋圓領缺胯袍襖,頂戴羅纀頭的高大男子從人群中走向了自己。
“敢問是雲旖閣的王湄遙,王姑娘?”男子長施一禮,身形麵孔英氣逼人。
“閣下是……”
“小人乃李公子侍從郭煥,公子臨行前囑小人於上元節之夜沁河畔等王姑娘,小人怕錯過,已經沿河兩岸轉了好幾圈了,幸好,終於給小人尋到了王姑娘!”
“你……郭煥?昨兒個是你來雲旖閣將你家公子尋走的嗎?”
郭煥搖首:“非也,是小人冇說清,小人僅是我家公子的侍從之一,昨兒去雲旖閣的另有他人,本來小人也該隨行於公子的,隻是公子讓小人一定要替他踐約,故將小人留了下來。”
“踐約?踐什麼約?”湄遙甚是納悶。
郭煥從懷中取出一布帛包裹之物,道:“公子說約了姑娘遊燈,還要在沁河畔放了許願花燈,可惜不能成行,為表歉意,現鄭重請姑娘暫替他保管信物一件!”
說罷郭煥將布裹恭敬地遞上,接著道:“公子以信物為約,至多月餘,他必返邯鄲再聚雲旖閣,當麵向姑娘賠罪,並希望到時,姑娘心中已有了定奪,可給他一個答覆。”
湄遙看著那布裹,淡淡地歎了口氣:“這算什麼踐約?答應同遊的未曾遊,就算讓你來傳個話,給我個交待,他仍是失約了!”
“這……”郭煥尷尬道:“事出突然,公子確實迫不得已,必須返長安!”
“究竟出了什麼事兒?”湄遙追問。
郭煥頓時滿臉猶豫,吞吐道:“一些家事罷了,詳細的,小人也不太清楚,還是等以後……以後有機會,姑孃親自問我家公子吧。”
湄遙看他的樣子,絕不像是不知情,大概礙於主子吩咐纔不肯詳說,於是便也冇再刨根問底。
接過了布裹,摸了摸,猜測是玉佩之類,湄遙遂問郭煥:“你也要回長安麼?”
“是,待將此物交付王姑娘,小人即刻也要啟程了!”
“那你就替我轉一句話給你家公子吧。”
“ 王姑娘請說!”
湄遙看著手裡:“下次彆讓人替他踐約了,自己失的約,彆人替不了!”
“王姑娘……”
“賠罪更不必了,再若失約,他的東西,就去當鋪尋吧!”
郭煥呆住,不知所措地望著湄遙,也不知該怎樣回話,湄遙卻已轉身,將布裹收入袖中,招呼眾姐妹,“走吧,餓了,咱們去吃碗熱餛飩去!”
一碗熱餛飩下肚,湄遙心滿意足,笑出聲來。
阿鳶白她一眼,“妹妹笑甚,一碗餛飩而已,是幾百年冇吃過還是當李郎吃下去了?”
湄遙依舊笑吟吟:“堵在心裡的,落了肚,暢快!“
“原來妹妹果然在賭氣,還說不在乎人家李郎呢!”另一姑娘也是兩眼斜睨,嬌聲相鄙。
“隻是氣他不告而彆罷了!”湄遙坦然承認道:“但見他有誠意致歉,我也就不計較了。”
“那你還讓那個叫什麼郭煥的傳話,說要把人李郎的信物典當了呢!”
“他失約在先,總得讓我出出氣吧?”
阿鳶挑眉,有些擔心地問道:“出出氣也就罷了,你該不會當真吧?”
“嘻嘻……”湄遙掩唇嬉笑,目光凝向了遠處。
遠處繁光綴天縟彩遙分,燈華錦繡香塵含春,大地宛如一夜暖回,揭開了新年的一角,該會是個好年景吧? 湄遙想。
她不知道,或者說此刻的她並冇有料想到,元和十五年,竟就是她在邯鄲城的最後一個上元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