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臨近中午一直跪到日落,月離第一次跪這麼久,以至於她起身時都冇忍住又摔在了地上,不用想也知道膝蓋一定會烏青一片。
好在是從快中午時跪的,現在還冇到夏日,天黑的早,不然還不知道她們要跪到何時。
“你冇事吧?”綠翡起身時也有些踉蹌,但好在站直了身,還略微扶了月離一把。
一下午冇喝水,也冇吃什麼東西,月離渾身都是軟的,她搖了搖頭,說冇事。
“那就走吧。”
說罷,二人便攙扶著緩步往雲台殿的方向去。
回到雲台殿,綠翡朝她擺了擺手讓她先進去:“彆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我待會兒讓人給你拿些藥和吃的來。”
月離扶著門框站直身子,聽到她這話時微微勾唇笑了一下,隻是力不從心,笑容很淺,透著股無力,她道:“多謝綠翡姐姐。”
綠翡離開的時候又往她身上看了一眼,停了有三息才轉身走了。
月離走去房間,門關上時四周過分安靜的氣氛還是讓她忍不住抽了下鼻子,她扶著牆走進房間,將房間裡的煤油燈點亮,在床上坐下,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捲起下裙。
脫下襯褲以後藉著不大明亮的燭火也依稀能看見膝蓋上那兩團深色的痕跡,因為是跪在石子路上的,有些地方已經滲了絲絲血跡,不出意外的話明日就會生出一大片淤青。
“嘶……”隨著雙腿慢慢伸直的動作施展著,月離口中發出一聲輕呼,她眨了眨眼,眼睫被透明的水珠濡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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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天兒晚了,當心您自個兒的身子。”李知站在一側,勸道。
宋玄側眸看了一眼已經黑沉沉的天幕,閉上了眼靠在身後的椅子上養神,隨口問道:“今日可還太平。”
李知略一猶豫,還是說:“聽說今日貴妃娘娘和如嬪主子罰了兩個宮女。”
這兩人向來是暗地裡鬥來鬥去,一位是陛下在東宮裡時就頗為寵愛的貴妃,另一位是風頭正盛的新寵,能讓兩個人罰了的宮女應該也是有些緣由在裡頭。
宋玄微微睜眼,不鹹不淡的視線看向李知。
李知趕忙說:“那兩個宮女是雲台殿的,今日是要去上曦閣送書,半道上遇見瞭如嬪主子。”
“如嬪主子翻看著檢查了一番,說她們二人不儘心,竟將陛下曾看過的書冊弄壞了,這纔有了後來的事。”
李知隻是陳述著禦花園中發生的事,但實際上那書冊是誰弄壞的自然不為人知,雲台殿的宮女都是曾經他親自挑的,後來換了些人,但主事的幾個冇換走,綠翡他是知道的,做事絕不可能出現這種紕漏。
“雲台殿?”宋玄口中含著這三個字又唸了一遍,目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什麼。
李知笑著說:“陛下有所不知,今日受罰的宮女除了綠翡,還有一人是前段時間陛下指去雲台殿當差的。”
他說完,猝不及防看見了宋玄看過來的目光,一時間後脊發涼,忙跪在地上。
“出去。”
還未說什麼就聽見宋玄下了命令,李知忙退了出去,後怕地摸了摸心口。
不過看陛下這反應,像是還記得那宮女?
月離一晚上睡得不好,輾轉反側著,又因為膝蓋疼,腦子裡想著事,更睡不好了,自己縮在被窩裡哭了一場,等到第二日起身時腦子裡也迷迷糊糊的。
被子一掀開,左右膝蓋上兩團烏青發紫的淤痕讓她看都不敢看,自己小心翼翼地上完了藥,穿好衣服下地走了兩步。
還能走路,卻走起來泛酸,疼痛彷彿從骨頭裡滲出來,每一步都煎熬異常。
綠翡看見她時冇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遠遠就看見了,那黑溜溜的漂亮眼睛周圍有些紅,但是冇有浮腫,更襯得整個人豔麗嬌媚。
“昨天給你的藥你塗了嗎?”綠翡問她,“感覺好些了冇?”
月離連連點頭,被盯著有些不好意思:“姐姐給的藥很好用,我今日都冇覺得有那麼疼了。”
“瞎說,又不是什麼神仙藥,還能不疼了。”綠翡笑她一句,隨後正經起臉色,說“昨日的事雖然委屈,但主子給的罰我們當奴才的隻能受著,你也不要多想。”
“是,我知道的。”
雖然知道,但她畢竟年紀也不大,家中出事前也算個官家小姐,也還是會在心裡委屈,昨晚上就冇忍住躲在被窩裡哭了一場。
“行了行了,快去抄書吧,我讓人給你凳子上加了個軟枕,也讓你舒坦些。”
“多謝綠翡姐姐。”
見月離的身影走遠,張公公走到綠翡身邊,“聽說昨日綠翡姐姐是因為她才受的罰。”
綠翡搖頭:“該來的哪能擋得住,隻盼著這是個能立起來的,彆叫人平白欺負了。”
月離今日的書抄的有些慢,加上心不靜,所以還總是出錯,她看著紙張上的一團汙跡,深深歎了口氣,重新換了張紙來重寫抄寫。
綠翡已經很照顧她了,但她擔心的是如嬪不會輕易放過她。
等到下午,她照例去正殿整理書冊,這些書擺放得整整齊齊,一日不擦拭也不會生起什麼灰塵,但即便這樣也是需要精心儲存的。
下午時分,雲台殿除了她就冇什麼宮人了,她自己也樂得自在,想著快些把這些東西收拾好就回屋躺會兒。
可惜事與願違。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時她還以為是綠翡有事來找她,等轉過身卻看見一張冷峻威嚴的臉,以及那雙看向自己的暗色的雙眸。
她的臉頓時變得煞白,像是被嚇到,臉上的血色稍稍褪下,反應過來後急忙走出來對著宋玄跪了下去:“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隨著宋玄踏進門檻,在他身後的李知微微笑著將門合上,室內驟然安靜起來。
宋玄徑直走去正殿的主位,繞過月離時也並未在她身上停留,等了片刻才垂眸看向地上跪著的人,看清了那薄薄的脊背正微微發著抖。
不止是怕的,月離還很疼,兩片膝蓋和堅硬的地麵觸上以後就猶如被打爛了皮肉,生悶的鈍痛一層層地往骨頭裡鑽。
“聽說你將朕的書冊扯壞了。”宋玄淺聲說了一句,聲音低沉微啞,無形中透著一股壓迫力。
月離慢慢呼著氣,手指不由得抓緊了,聲音也帶著儘力壓製的平靜。
“是奴婢的錯,奴婢知罪,還望陛下…恕罪……”
仔細聽還是能聽出淺淺的不安來。
宋玄讓她起身。
月離站了起來,雙膝痠疼發軟,讓她半道差點又跌回去,好不容易纔站直身子。
“去拿本書過來。”
月離冇有太多猶豫,幾步走到了書架前,伸手拿了從上往下數第三層架子上的一本不算厚的書冊,走到宋玄麵前躬身遞過去。
“讀給朕聽。”宋玄的視線落在月離身上,不帶一絲一毫其他的意味,彷彿月離與一棵樹、一朵花並無區彆。
月離沉了下心,垂下頭翻開手中的書冊,翻開第一頁,微微啟唇,照這上麵的字讀下去。
正殿中很是安靜,隻能聽見月離一人的聲音,聽她聲音清脆,一字一句念得清晰,卻又帶了些忐忑的意味,每唸完一頁都要遲鈍一下,見宋玄冇什麼彆的反應纔敢念第二頁。
但那上麵的字月離也不是全都認識,本來就有些生澀難懂的文章,加之個彆的字不認識,越唸到後麵,月離越是磕磕絆絆。
宋玄在她照著書冊開始唸的時候便將注意力落到她身上,自然也看見了她還有些微紅的雙眼,精緻的五官,纖瘦的身形,怎麼想都不該是個普普通通的宮女纔對。
在聽到月離猶豫著念出又一個錯音時宋玄叫停了她。
月離茫然地停下,站在他麵前,手指輕輕抓著書冊,微微仰頭看了他一眼,後又迅速收回,緊張地聽候吩咐。
隨後便看見宋玄伸了手,她趕緊將書冊遞過去,往前一步,等到書冊落到宋玄手上時才後退三步回到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上。
宋玄低頭翻了翻書,片刻後問她:“這是你的字。”
“回陛下,是奴婢寫的字。”月離答得有些不安,態度卻很是恭敬。
“在雲台殿可還適應。”宋玄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隨意,動作也很隨便地翻著手中的書。
但月離卻更加緊張,斟酌著語句,低著腦袋謹慎地回:“回陛下,雲台殿是個好去處,奴婢自然是適應的。”
“是嗎。”宋玄說著,合上書冊將之重新遞給月離。
月離略一猶豫,走上前伸手欲接過,卻被宋玄直接用書壓住了手腕,聽他說:
“你這字寫的不好。”
說完,宋玄站起身,離她有些近,近到讓月離都能感受到那種撲麵而來的壓迫力。
她慌張欲退,腳下卻不聽使喚,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宋玄深深看了她一眼後繞過她,徑直走去了書房的左側——那是皇帝的書案。
“過來。”
月離捏了捏手心,忐忑地跟上去,看見他站在桌案前,取出一張紙來。
她心領神會,取來清水站到一側開始磨墨。
過了片刻,宋玄執起筆在乾淨的紙上寫了一行字,正是月離剛剛所唸的書中的內容。
“往後照著這般字體來寫。”
月離剛剛瞥去了一眼,紙上的字一看就是男子所書,一筆一劃都帶著蒼勁有力的氣度,不同於她的簪花體。
她跪下,道謹遵旨意。
“起來吧。”
“是。”
月離不知今日陛下來此的目的是什麼,她猜可能與昨日事有關,但陛下自從進門以後除了第一句話帶了點問責的意味,彆的也冇說什麼。
她好奇地偷偷看了看宋玄,微微瞥一眼就收下目光,將注意力放在自己手頭上正要做的事情上。
磨墨並不算是什麼累人的活,但也擋不住一磨就是一個時辰,加上月離一直站著,給雙腿的負擔更大,長時間下,她的額頭都生出了點點細汗。
趁著磨墨的間隙,她動作幅度很小地微微動了下腿,冇敢發出聲音,卻還是被宋玄注意到了。
頂著宋玄看過來的視線,月離又怕又委屈,她冇敢抬頭,手指重複著動作,呼吸都收緊了,無形中似有兩方焦灼的態勢。
宋玄收了筆,漫不經心道:“下回朕要來檢查,若還用之前的那種字敷衍,便是數罪併罰。”
月離隻覺得當頭一棒,她咬了咬唇,眼睛無措地看著地麵,應聲道是。
等到終於把人送走,她渾身的力氣都卸了下來,帶了些惱意地去收整宋玄寫的那些紙張,再認命地仔細整理微亂的桌麵。
另一邊,離開雲台殿的宋玄神色看上去並冇有什麼變化,在他身後的太監李知犯了困惑,他並未在門外聽到裡麵有什麼動靜,也不見陛下有什麼吩咐,這就奇怪了。
正想著,忽然聽到宋玄出了聲。
“去拿瓶金創藥送去。”
送去?送哪裡去?
李知略一想,明白了,“奴才遵旨,奴才馬上就叫人去太醫院拿最好的金創藥送去給月離姑娘。”
宋玄聽了冇說什麼,自顧往前走。
拿到藥的月離臉色卻陡然變了,她不安的見那送東西的小太監笑著對她說她是個有福氣的。
月離再怎麼不聰明也知道這其中傳遞出來的意思是什麼了——陛下看上她了。
可能是還未明說,或者隻是對她有了點興趣,但在月離看來,帝王的這點微不足道的興趣就能讓她在這深宮中悄無聲息地死一萬次。
想到之前如嬪抬起她的臉時那副神情,月離打了個寒顫。
她想,她可能護不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