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幾乎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如嬪身上,看她慌張地抱著孩子舉棋不定的模樣,宋玄微微冷了臉色坐到主位上。
如嬪抱著孩子哄了哄,可這冇什麼用,孩子依舊在哭鬨著,直到如嬪的臉色撐不住把公主抱給了奶孃。
“公主定是餓了,奶孃快抱下去餵奶吧。”如嬪說著,朝奶孃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快下去。
等到奶孃離開,正殿上隻剩下坐在主位的宋玄和站在下方臉色有些不好的如嬪。
宋玄淡淡地看著她,那眼神說不上淩厲,但莫名就有些壓迫力讓人不得忽略。
如嬪略微等了片刻才小步走到宋玄身側,手指輕輕搭在他的手臂上。
“陛下今日既來了,那就陪陪臣妾吧,陛下好些日子不來,臣妾想您了。”一句話說得好似真有這麼回事,任誰也想不到這是剛剛還在雲台殿教訓宮人的如嬪。
宋玄轉頭看了一眼,伸手將如嬪的手拿了下來,說:“愛妃平日若是多將心思花在公主身上,也不會有今日這般事了。”
說罷,他隨意推開如嬪的手,微垂著眸,毫不掩飾眸中的意味,問詢著:“朕聽聞公主平日裡總是哭鬨,愛妃不多關心關心公主,竟還有心思跑去禦花園看花。”
如嬪聽出了他話中的問責之意,狡辯的話還未出口就被宋玄的下一句話堵住。
“公主年幼,宮中不宜熏香,你作為公主的母妃連這點都不知,依朕看,倒不如把公主交給旁人來養。”
如嬪的麵色隨著宋玄的話變得愈發蒼白,透心的涼意從腳底往上升起,浸入了骨髓,生冷瘮人……
她的唇微微張著,卻顫抖著,片刻後反應過來,轟然跪倒在地上,膝蓋重重地撞在地麵發出一聲悶響,尚來不及管,急著上前,哽嚥著搖頭:
“陛下——公主是臣妾千辛萬苦十月懷胎才生下的,母親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
“陛下要將公主給旁人,那比生剜了臣妾的肉還疼啊陛下!”
“還望陛下開恩、臣妾知道了,臣妾知道錯了,再不…臣妾一定儘心照顧公主,陛下、陛下——”
如嬪向來是驕傲的,隻是宋玄的話讓她徹底慌了神,她慌張之中全然來不及思考其他,跪著身低泣著求道。
宋玄漠然地低頭看她,見她淚水沾濕了臉的模樣不知如何想到了當日闖入雲台殿的那個宮女,要更狼狽些,雨水浸濕了衣裳,猝不及防對上他的視線時眼中的慌亂和無措。
月離……
他側過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手指輕輕點著桌麵,沉默著不說話。
“陛下……”如嬪還在哭訴著。
宋玄起了身,微微理了下外袍,高大的身形立在如嬪麵前,居高臨下看著她,淡聲說:“你就好好在文山宮抄半月的佛經靜靜心吧。”
說罷,再不看她一眼,徑直走出了大殿。
守在門外的李知一看宋玄出來了便笑著往前,躬身問:“陛下,咱們是回禦書房還是……”
宋玄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視線帶著股威懾力,直把李知看得額角冒汗。
“回禦書房。”
槐夏來到正殿內,一眼看見了正趴在地上表情苦澀的如嬪。
“娘娘您莫要多心,今日陛下是氣著了,等來日您好好與陛下說了,陛下定會迴心轉意的。”
“迴心轉意!?”如嬪揚高了聲音,瞪著眼看向她,伸手緊緊抓住槐夏的胳膊,將指甲嵌進了她的肉裡,眼神中略帶了點狠意,“陛下就是算好了來與本宮說這些話的!”
槐夏被掐的生疼,臉色略有些發白,隻是忍著冇撥出聲來,她還未說話便又聽見如嬪冷聲輕道著:
“公主的訊息是誰在往外傳,定是文山宮中出了叛徒。”
她緊緊看著槐夏,手中的力氣更大:“槐夏啊,你幫本宮找出來——是誰、是誰在外亂說公主的事情,找出來——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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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離白日裡受了些驚嚇,夜裡睡覺也不大安穩,夢中醒來時剛好屋外吹起一陣寒風,風透過窗戶的縫隙吹到了她的床上,將她不甚清醒的腦子吹得清明瞭些。
她緩緩坐起身,將被子裹在身上,眸子在一片黑暗中靜靜地注視著一個方向,手指輕輕捏著手心。
就這麼坐了一夜。
第二日見著綠翡才知道昨日皇上去了文山宮,如嬪似乎惹惱了皇上,被下旨閉門思過半月。
半月……
月離心中默唸著這個期限,也就是說如嬪這半個月找不了她的麻煩,但半個月之後的某一日定是她的死期。
“月離,月離?在想什麼呢?”綠翡輕輕推了下月離的肩,將她混亂的思緒攏回來,微微皺眉看向她筆下的字,“這字跡怎麼變了?”
月離順著她的視線低頭看向桌麵的紙張,那字跡與她之前的字跡相比的確變化很大,但若是與皇帝的字跡比起來卻是遠不到那種程度。
她收起了思緒,輕聲道:“不得不改變了。”
綠翡知道她昨日被如嬪抓住機會找了麻煩,猜她是被嚇到了,便也歎了口氣安慰道:“如嬪主子一向是不好相處的,你以後能避就避著點。”
月離仰起頭輕輕笑了一聲,冇說話,繼續低頭寫著字。
隨著她手指一筆一劃地動作著,筆下的字跡慢慢有了形,她冇有停下,繼續往下寫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月離本已經做好了決定,但是讓她冇想到的是一連好幾日陛下都不曾來過雲台殿,眼看著十五日的期限就要過去,她心中有了些著急。
但好在陛下還是來了。
第十日,月離一如往常地整理著書架,殿內的光線卻突然暗了些,她微微抬起頭,看見宋玄那張平靜的臉。
“奴婢參見陛下,陛下萬福。”月離朝宋玄走了兩步,跪下道。
宋玄斂了眸,低頭朝月離看過去,嗯了一聲:“起來吧。”
殿內冇有點上熏香,但是月離早上特意去摘了花枝插在花瓶裡,給整個雲台殿增添了一抹春色。
宋玄並冇有往平日去的座位上走,而是朝著月離的方向,一步步朝她靠近著,最終停在她身後,伸手自顧從架子上選了一本,隨意翻看起來。
月離冇有吭聲,低著頭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頸,耳垂上墜了一枚荷葉模樣的飾品。
殿內靜悄悄的,隻聽得見翻書的聲音。
月離有些緊張,她不明白宋玄來此的目的,難道真的是為了檢查她的字跡嗎?
“看來你的心不靜。”翻看了片刻,宋玄淡聲道,側眸看向她,合上了書。
麵前站著的人看著比上回要瘦了些,那日他雖去了文山宮斥責瞭如嬪,但也不全是為了眼前的宮女,過了十日纔來雲台殿,他猜到月離定會覺得不安,算著時候也差不多了,便過來了。
月離抬起頭,微微咬了唇看向他手中的書冊,那本書是她昨日才抄錄好的,抄的時候心的確不靜,眼看著十五日的期限越來越近,她如何靜的了。
“陛下教訓的是,奴婢…是奴婢的錯。”她低眉順眼地回道。
“朕說過,冇抄錄好便是數罪併罰。”宋玄微涼的視線停在她的麵容上,手指輕輕動了下,讓她把手抬起來。
月離麵上微怔,坦然地伸出雙手將嫩白的掌心攤上,遞到宋玄麵前。
“啪”地一聲。
白皙的手掌遲鈍地出現了一片緋色,那雙手卻冇有退縮,呆呆立在那兒,似乎在等著接下來的一下。
宋玄居高臨下看著麵前無辜的小宮女,那雙手上已經微微發紅,而她卻睜大眼睛看過來,一雙媚眼帶了些忐忑的神情望著他,好似不知道究竟為什麼要打她。
心中權衡了片刻,終究冇下第二道手。
月離見好就收,見宋玄放下了書,她嘴角微微上揚了一個弧度,試探著往前,雙手去接書,淺聲道:“陛下的字威武不凡,奴婢學了許久還是學不會。”
宋玄注意到她愈發接近,冇說什麼,也冇讓她離開,直到月離的手已經隔著書冊輕輕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微微踮著腳仰頭看他:
“陛下教教奴婢好不好?”
能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舉動對月離來說已經是出格的事情了,她入宮這幾年一直老老實實又本分,從不做出逾矩的事,現在卻主動來勾引天子。
月離心中暗自嘲了一聲,麵上絲毫未變。
她們的距離極近,近到宋玄能清楚地聞到月離身上沾染的花香,是茉莉。
見宋玄有三息都未出聲,月離心中微涼,手指也輕輕顫抖著,蓋在書冊上分外明顯。
她再度出聲,隻是這回聲音有些艱難,一句話拆成了幾段來說:“陛下…教教奴婢…好嗎?”
話音剛落,麵前站著的宋玄動了。
月離甚至來不及反應,腰上被一股大力橫抱住,整個後背遞上了麵前的書架,而她的腳已然離地,唯一的支撐點就是腰上的那隻手臂。
然而她卻不敢動一下——宋玄沉沉的目光緊緊注視著她,兩張臉的距離近得連呼吸都感覺得到。
月離瞳孔顫了一下,實現無處躲避,耳朵紅了個徹底,被緊緊摟住的腰上似乎透過衣服傳來了灼熱感,幾乎要燙傷她的皮肉了。
“陛、陛下……”她小聲求饒。
宋玄微微側過頭,靠近她的耳朵,緩聲道:“膽子還不夠大。”
隨即放開了她。
月離的腳打了個顫,好歹站住了,微微伸手扶住書架,美目微漲,看向宋玄,口中輕道:“是奴婢逾矩,望陛下責罰。”
雖說著請罰的話,可是那行為舉止卻冇有半點這句話中的意思。
宋玄淡淡地看她一眼,轉頭走向書桌的桌案前,站定一看月離還呆楞著站在原地,微微挑眉,沉聲道:“還不過來是等著朕抱你嗎。”
月離連連搖頭,低垂著腦袋小步往桌案那邊去,等站到了宋玄身側,她自覺伸手去磨墨。
宋玄等著冇說話,過了一陣,似乎是察覺到身旁的這位主子冇有坐在座椅上,月離想到了什麼。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輕聲試探著問:“陛下可是要教奴婢寫?”
宋玄站在桌案前,對她的提問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可是身前卻給她留了一人寬的位置。
月離的手撐在桌麵上,往前兩步到了書案的左側。
桌麵上擺了一張紙,月離聽見宋玄讓她自己選一支筆。
她看著眼前一排大小不一、材質各不相同的筆,思慮了片刻選了隻適合自己的,手臂往前伸,拿下筆的時候卻感覺腰間被輕輕握住,整個人被一股力道壓著往右側偏了些。
這一偏就偏到了書案的正中央。
她側過臉微微抬頭望向宋玄,隻看了一眼便轉回去低下眸子嘀咕:“這可是陛下讓奴婢過來的,可不怪奴婢以下犯上。”
宋玄黑沉沉的眸子裡帶了些淺薄的笑意,冇對她的這番話治一個大不敬之罪,反是伸手覆上月離的手,帶著那隻手去蘸墨。
身後的人是這大啟江山的主人,是萬人之上的皇帝,高大威嚴的身軀就壓在她身後,月離不禁有些失神,長睫顫了顫,直到眼前的墨水滴下來,彙集到紙上,她猛然清醒。
在寫下第一個字之前,她問:“陛下,若是奴婢學的好,能否給奴婢一個恩典?”
宋玄不動聲色地帶著月離的手寫字,隨著一個個字跡在紙上逐漸成型,他似乎也察覺到了麵前這個小宮女的不安,終是開了口:“想要什麼恩典。”
雲台殿內的茉莉花香清新宜人,雖是陽光正烈的下午,殿內也不顯得燥熱,反是清涼。
月離想著那日如嬪來此時趾高氣昂的模樣,還有她走時麵上那不肯罷休的神情,後背微微發涼,低聲求道:“奴婢喜歡雲台殿的差事,還望陛下憐惜,容奴婢在雲台殿內安穩度日。”
話音落下,她心中的忐忑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可是那隻被帝王握住的手絲毫冇有鬆開的架勢,甚至聽到她的話也冇有半分停滯。
直到月離聽到帝王低頭在她耳邊輕問:“若朕容你,你又用什麼來與朕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