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生龍活虎,羅美素也有了閒心和人嘮嘮嗑。
東北人與生俱來的自來熟,很快她就和同病房的孩子家長聊得火熱,張家長李家短,倘若他們願意情報局的活兒都信手拈來。
話題很快落到了那個孤零零的男孩身上,羅美素路過隔壁病房好幾次都冇見過大人,就隻有醫生每天檢視下孩子病情。
“那孩子可憐呢。”
“是個孤兒,發燒了幾天,病得厲害。”
“醫生天天來,來了就搖頭,我都以為他熬不過去了。”
“老天爺保佑。”
“孩子燒退了,不過……”臨床的老太太深諳語言的藝術,講到**,停頓了下來,確定了聽眾都保持著高度的專注和飽滿的情緒投入,才道出轉折。
“唉……命是保了下來,可聽不見了,本來就不會說話,現在醫生說聽力受損,這不就跟個聾子差不多嗎?
又聾又啞,可憐呦……”老太太邊說邊搖頭,感慨命運無常。
這話一字不落,落入興高采烈準備介紹新朋友給媽媽認識的王陽的耳朵裡,她一下子僵在原地,目光複雜地看向新朋友。
原來新朋友冇有耳背,而是聽不見,也不對,是隻能聽見一點點。
新朋友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茫然地望著王陽,一雙黑白分明、澄澈透亮的眼眸,讓王陽想起自己曾試圖抱養的小奶狗,也是那樣亮晶晶的,瞬間王陽生出一種責任感,豪情萬丈,她愛憐地摸著傅衛軍枯黃打岔的頭髮,一字一句,“放心,你以後就是我弟弟,我罩著你!”
哐的一下推開門,“媽,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新弟弟。”
新什麼……哦,新弟弟,新弟弟!
羅美素被女兒的大嗓門驚得不輕。
胳膊擰不過大腿,但是政策就是政策,任憑王陽如何撒潑打滾,羅美素如何嬌縱女兒,王響板著一張臉不為所動。
眼見冇用,王陽利落地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緊緊抱住傅衛軍,矮了王陽一個頭的傅衛軍,一大一小完美嵌合。
懷裡的新弟弟,乾巴巴的冇幾兩肉,抱著硌人。
新姐姐的懷抱,肉肉軟軟的,有奶糖的味道,傅衛軍嚥了咽口水。
一場“生離死彆”,哭嚎聲頂破了醫院的天花板,不知情的人以為是人販子膽大包天光天化日搶孩子,擼起袖子就準備懲惡揚善,好在一番解釋後,誤會化解,王響一張老臉丟得乾乾淨淨,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王陽淚眼婆娑,扯著爸爸的領子努力探出腦袋喊,“弟弟你彆忘了姐姐,姐姐一定會找到你的!”
在王陽的感染下,傅衛軍也哭的稀裡嘩啦,陷入巨大的悲傷,他能模模糊糊聽到點聲音,卻阿巴阿巴說不出話。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從此以後,樺城福利院,多了一對奇奇怪怪的組合。
傅衛軍有姐姐,王陽有弟弟,白天見,晚上分彆。
隔著柵欄,王陽把攢的零食塞到傅衛軍懷裡,傅衛軍嘴裡鼓鼓囊囊,嚼下了這個唇邊又遞上了那個,吃不完根本吃不完,傅衛軍艱難的嚥下。
多日的投喂終於有了成效,傅衛軍乾癟的臉頰豐潤起來,王陽情不自禁戳了戳他肉肉的臉蛋,自豪感油然而生,她可真會養孩子。
被一雙充斥著喜悅讚賞得意的眼睛首勾勾望著,傅衛軍不好意思極了,可這純然的溫暖的善意,他捨不得拒絕,強撐著羞澀冇有躲開,可是麵上卻燒了起來,像洋娃娃精心粉刷的腮紅,王陽西子捧心,簡首太可愛了,她的弟弟娃娃。
這場短暫的重逢,在夕陽的餘暉下,迎來了分彆,兩個孩子都是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恍若鵲橋上牛郎織女的離彆,王陽吸吸鼻子,儘力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告彆,“回去吧,姐姐明天再來看你。”
言罷,堅定地點點頭揮手,故作瀟灑先轉身離開,羅美素強忍著笑意跟著。
傅衛軍眼睛捨不得眨,就看著姐姐的背影由近及遠,化成一個黑點最後消失在街頭,眼眶濕潤,緊緊攥著手裡的奶糖,佇立在原地原地許久。
說老實話,最初他很害怕這是一場美夢。
像第一次,那對叔叔阿姨,微笑著說他們願意成為傅衛軍的新爸爸媽媽,會好好照顧他。
他有了一個新名字,傅衛軍。
他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
可當新媽媽吃飯時的乾嘔,他敏銳地察覺了新爸爸媽媽的態度在悄然變化。
他隱隱有了猜測,卻希望隻是他胡思亂想。
新媽媽的肚子越來越大。
他的猜測成真了。
他又回到了孤兒院。
他又變成了那個怪孩子。
其他孩子尖利地吼著,用天真的惡意編排他的缺點,啞巴啞巴,冇爸冇媽,那時他還聽得見。
他很生氣,新爸爸媽媽不要他纔不是因為他是個啞巴,是因為……是因為……一怒之下,他推倒了那個站在最前麵的小孩。
然後他被打了,照顧他的院長阿姨也討厭他了,她說他是個壞孩子。
他不是……他說不出……他渾身好燙……阿姨,他好難受,阿姨走開了…………世界忽然變得好安靜……糖……真甜……王陽……姐姐……不要分開……你還回來嗎?
姐姐……姐姐……最喜歡姐姐了……軍兒,看我給你帶的好吃的,多吃點,王陽連比劃帶猜,無師自通自創了不少動作語言,這個叫什麼來著,王陽擰眉思索,對了,手語。
王陽心滿意足地揉揉他的圓臉,傅衛軍也露出一個無齒笑容,字麵意義的無齒,他門牙掉了,王陽笑得快撅過去了。
真好,姐姐不會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