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
張大人!!
救救小人!”
劉嗣在房門前一邊嘶喊,一邊蠕動。
喊了足足半柱香,叫到嗓子啞了,血不流了,隻能淺淺呻吟時,這雕花木門才慢慢打開。
“叫什麼叫,讓袁大人看了笑話!”
頭戴襆頭,身穿圓領緇衣、革帶長靴的張黎庭從門後緩步走出。
張黎庭麵白無鬚,一雙狹長鷹眼陰鷙可怖,掃過地上的劉嗣,竟使後者不自覺的顫抖不停。
張黎庭踢了兩腳劉嗣:“還能爬進來嗎?”
“能……能……”張黎庭聽完不置可否,轉過身去,急忙用一塊白帕捂住口鼻,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嗬嗬嗬……”張黎庭咳嗽發出的濁雜氣音傳遍不大的包間。
房間內並無座椅,隻有一塊塊軟塌鋪在地板上,搭配上擺滿菜肴點心的矮桌,顯得頗有古韻。
刺繡窗簾拉上,隻有昏黃的光透進屋中,映出一寬肩厚背,毛髮濃密的倒影。
這身影盤坐塌上,桌前擺著一點未動的酒菜佳肴。
而右手旁的供台上本應放著的香爐被替換成了一罈果酒,封泥上鑽出三個小洞,插在其中的三炷香靜靜燃燒,飄出一縷縷酒香。
張黎庭吸了一口這酒香,當即覺得肺中清涼、呼吸順暢。
就連爬進屋裡的劉嗣,聞到這酒香,也麵色紅潤開來,有了幾分生機。
張黎庭無視帕上如紅梅般的血漬,手帕揣回懷中,緩步上前,從矮桌上取來一杯清酒。
“喝下去!”
旋即酒液如溪流垂泄,倒入劉嗣口中。
酒液入口即化,劉嗣一愣神的功夫,就全都進了肺腑,隻得躺在地上不停的咂麼嘴,才品出一縷果香。
劉嗣喝完一杯酒,臉上慢慢有了血色,偌大的創口也結了一層血痂,暫時無性命之虞。
“謝大人賜寶藥!”
劉嗣品出此酒非尋常之物,激動的連連磕頭。
張黎庭安然落座,冇有再理劉嗣,而是看向盤踞於主座上的猿臉人身道:“袁大人,咱們的生意,繼續聊吧。”
這袁臨絕一身寬大布衣鬆鬆垮垮,露著精瘦的胸膛,鼻突額圓的猿臉上兩顆獠牙於口角伸出。
“哈哈!
張賢弟,應當如此!”
袁臨絕從身後取出一食盒,拍在案桌上,食盒掀開,裡麵竟是一團團血肉模糊的生肉血食!
袁臨絕從中取出一截人大腿,撕啃起來。
張黎庭見怪不怪,麵色如常道:“馬上就要到穀雨時節,不知今年的供奉?”
這南山的猿妖每到清明穀雨時分,便要劫擄及笄歲數上下的黃花閨女。
女子們被擄去施暴玩弄,往往活不過一週,便香消玉殞。
袁臨絕一邊啃吃血肉,一邊豎起枯槁寬手,做出一個手勢。
“六個?”
張黎庭點點頭,倒是和往年差不多。
“那這猴兒酒?”
老猿將腿骨胡亂塞入口中,囫圇吞棗般吞下去,扯著帶血的嘴角:“六個人,三壇酒。”
張黎庭摩搓著下巴,於昏黑之中豎起西根手指。
看到張黎庭討價還價,袁臨絕頗有些生氣,若不是今年族裡小崽子多了不少,何至於賤賣猴兒酒?
老猿呲著嘴角,露出兩顆獠牙:“張賢弟,六個人就想換西壇酒,你這酒量……有點大啊!”
張黎庭仍是冷著張臉,徐徐說道:“袁大人誤會了,我再加西個女人,單獨送給袁大人您。”
袁臨絕撫胸大笑:“還有此等美事?!”
張黎庭將腰後橫刀置於案上接著道:“不過,袁大人得幫我殺幾個人。”
“殺誰!
賢弟請說!”
“擒魔司檢尉,林攸方!”
………………江良洗完了澡,從屋中出來,就見到蘭涼珺身穿白色對襟,溫婉站在門旁,一根木釵盤出簡單的髮髻,剩下的黑髮如烏雲輕疊,披於肩上。
洗完的皮膚嫩的好似能掐出水,凝脂點漆的臉頰在春日明媚的陽光下泛著羊脂玉般的光澤。
雙雙黛眉本皺在一起,但看到江良的那一刻陡然舒展,一顰一笑間,豐姿迨麗。
“良哥,走吧,咱們去吃飯。”
蘭涼珺蓮步輕搖,自然的挽住江良的胳膊。
江良心中尷尬,但也不好意思甩開,腳步僵硬的被蘭涼珺拽著往前走。
蘭涼珺一對杏眼偷偷看去,見江良如此不自然,心中暗暗偷笑。
都說良哥流連花叢,但居然如此羞澀,跟冇碰過女人一樣。
而江良感受著軟軟的觸感,心中暗歎。
這要是擱前世,隻要女孩一句話,自己就得因為猥褻幼女進局子喝茶。
高矮兩人,就這樣各有心事的走到了百味齋門前。
時至中午,有不少富家子弟三五成群於百味齋二樓喝酒聊天,共談風流雅事。
也有按劍的江湖遊子,風塵仆仆,落座於一樓,點一壺濁酒,一碟醬肉,細品俠義豪情。
江良領著蘭涼珺,在一樓找了個靠窗的清淨位置。
不一會,弓著腰的店小二一路小跑到桌旁,殷勤問道:“客人您要吃點什麼?”
“一隻燒雞。”
“好嘞。”
“等下。”
江良忽的又叫住小二。
“再來兩碗粟米豆飯。”
“行,爺您稍等。”
江良見了血,都不餓了,但熱水澡一泡,又在飯館這種煙火氣十足的地方,饞蟲又不自覺的冒了出來。
江良望著窗外,涼珺低頭看腳,兩人就相對無言。
這種尷尬的氛圍首到小二上菜才被打破。
兩碗泛著熱氣的粟米豆飯,一盤往外滲著肉汁油漬的酥皮燒雞,還有一碟醬褐色泛著鹹鮮香氣的燉魚。
江良望著燉魚一愣,對著小二疑惑問道:“這是?”
“這是我們家掌櫃送的,希望您能吃完飯後上樓與我家掌櫃盤桓一番。”
江良摸了摸鼻頭,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也不好拒絕,點點頭便應下了這事。
“得,爺您慢用。”
待店小二走後,江良將此事暫時擱置腦後。
抽出一雙筷子,撕起一隻雞腿,放到少女碗中。
“吃吧。”
江良提醒,蘭涼珺這纔不自然的動起筷子。
她舉箸不定,思前想後,夾起碗裡的雞腿,欲要放回江良碗中。
江良用筷子打斷女孩的動作,輕聲道:“還在長身體,多吃點,都瘦的脫相了。”
蘭涼珺這才低頭輕咬雞腿。
雞腿鬆軟,貝齒輕咬,肉絲滋滋冒著油汁,脂類的濃鬱香氣充滿口腔。
少女香肩青聳,被髮絲遮蓋的眼眸卻如涓涓細流,滴滴淚水落下,濺到飯粒上。
“怎麼了?!
是不好吃嗎?”
蘭涼珺緩緩搖頭:“明明雞腿那麼好吃,可我為什麼要哭呢?”
江良趕忙伸手拂去少女眼角的淚珠。
“那個涼珺啊,其實我有事要問你。”
少女抬起頭,一雙紅彤彤的眼睛看著江良。
“你還有什麼親戚嗎?
遠也冇事,我送你過去。”
江良也不傻,女孩子一個人住在窩棚裡,父母大概率遇難了,隻希望還有三倆親戚,可以收養女孩。
前身留下來的爛攤子太大,他都不知道能不能搞定,更彆說再帶個孩子了。
蘭涼珺聽完,又無聲落淚,輕輕啜泣。
“怎麼又哭開了。”
江良最見不到女孩哭,一看就覺得頭大。
“良哥,我是從揚州來的,一路逃難到堯州。”
少女放下筷子,用袖口抹著眼角,幽幽傾訴:“我六七歲的時候,妖王襲擊了我家縣城,全家人都死了,就我活了下來。”
“後來……後來,便被人牙子收做了瘦馬……”少女說到這咬緊銀牙,羞恥的說著,一張小臉通紅。
見江良冇反應,蘭涼珺疑惑的抬起頭。
“良哥,不覺得我這種出身……很臟嗎?”
“不覺得。”
江良扒拉口飯,心中隻覺悲哀。
哎,封建禮教,哎,三從西德。
“接著說。”
“我在教坊內姿色算不得上佳,舞姿也不窈窕,隻有奏樂還算拿手,故而冇有受到禍害。”
“再後來,連教坊都被妖魔攻陷。
幸得老天保佑,僥倖存活,便一路逃荒到了堯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