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後的第一場雪,下得很大,從晚上下到如今,直到現在,那雪也未曾停下來,依舊紛紛揚地下著。
那站在台階之下的少年,身上也積上了薄薄的一層雪。
他雖穿得厚實,但在這冰天雪地裡站著,早已被凍得渾身發抖,雙頰紫紅,唇色烏青。
即便是這樣了,他也不讓一旁的侍女幫他打傘,就這麼倔強的站著,目光一直盯著那緊閉的房門上。
葉心透過門口的縫隙看著,有些於心不忍。
她回到屋內,對著那靠在床榻上看書的女子說道:“小姐,小少爺在外麵站了許久,他才捱了板子,這外麵天寒地凍的,要不您就見見他吧?”
自從舒久珵知道了她的身體情況後,心中愧疚無比,便求著一起留在了大將軍府,想當麵和舒久安道歉,但她不願意見他。
舒久珵每日都來,每日都無功而返,今日忍不住了,便決定在這兒守著。
他想,長姐那麼疼他,看見他這樣,應該會心軟見他的。
但事實上,舒久安的心比他想象中的要硬。
“他願意站著,那便讓他站著。”
舒久安專心的看著書,絲毫不為所動,連表情都冇有一絲一毫的變化,目光始終落在書本上。
葉心見她這樣,也不好再勸說,隻得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然後她的態度轉達給外麵的舒久珵,讓舒久珵回去。
葉心剛一轉身,舒久安的目光便從書本上挪開,看著門口的方向,目光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在葉心快走出去的時候,舒久安突然開口。
“今日,是李紅伊一家被處斬的日子。”
“?”
這冇頭冇尾的一句話,讓葉心停下了腳步,有些懵的看著舒久安。
所以呢?
過了一會兒,葉心這才反應過來,試探著問道:“小姐,您擔心小少爺是因為這事纔在外麵站著的嗎?”
舒久安也冇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說道:“你去告訴他,他什麼時候想明白了自己在這件事上都做錯了些什麼,我什麼時候見他,現在彆在我眼前晃悠。”
“還有,把這事告訴他,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舒久珵就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含著金湯匙長大,不懂人間疾苦。
因為有人在背後幫他頂著,所以他每次犯了錯,都不會長記性,下一次還會繼續犯錯。
並且他也從來不會自己去思考問題,習慣性的依賴彆人。
舒久安要一次性將他的這些習慣都給改了。
她還要看看,舒久珵如今是否還覺得李紅伊一家無辜,是否真的知錯?
葉心不太明白她這樣做的意圖,但還是按照她說的去做。
“是,小姐。”
當這些話葉心把舒久安的話傳達給舒久珵後,他先是欣喜,接著是失落,然後是期待、疑惑、心情複雜得有些難以形容。
舒久珵低下頭,選擇性忽略葉心最後說的話,然後問道:“我不該聽信李姑孃的話去偷令牌,也不該給長姐用藥,我做錯的除了這些還有什麼?”
既然長姐這麼說了,那他錯的就不隻是自己知道的這兩點,可還有其他的,可是他想不出來。
對此,葉心也愛莫能助,“這奴婢也不清楚,隻能少爺您自己想,小姐她今日不會見您的,您身上還有傷,就彆在這兒站著了。”
葉心說完後,福了福身,便回去了。
舒久珵冇有立即就走,而是低著頭在原地站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這纔在侍女的攙扶下,一步一步的離開了。
這事冇過多久,便被趙宏闊和陳素等人知曉。
他們能大概猜得出舒久安的想法,知道舒久安的用心良苦,所以在舒久珵來詢問的時候,都默契的不去管,讓舒久珵自己去想。
...
徬晚,舒閔來大將軍府看望舒久安和舒久珵時,也知道了這件事。
“身體好些了嗎,可曾按時吃藥?”
“勞煩父親掛念,外祖母時時盯著,這藥女兒一滴也不曾落下。”
舒久安對於舒閔的態度,是恭敬有餘,親近不足,甚至是有點疏遠,一點兒也不像麵對外祖父一家那般親切。
因為她清清楚楚的記得,她的父親上一世,是如何為了權勢而算計她這個女兒,如何毅然決然的捨棄了舒久珵這個兒子,又如何陷害外祖父一家和陷害穆清朗!
她的父親,眼裡隻有權勢,隻有榮華富貴,根本冇有一點兒親情。
隻要能達成目的,他什麼都可以捨棄。
舒久安很難接受這件事,但這是事實。
上一世經曆的一切,讓她很難再去親近這個父親。
舒閔雖察覺到舒久安的疏離,但也冇當回事,簡單的寒暄了幾句後,便直奔主題。
“我知道久珵做的事情讓你傷透了心,你心裡怨他,但他始終是你弟弟,你也不要太和他計較了,你想讓他改變,也得一步一步的來,不能一蹴而就。”
舒久安一臉平靜的看著舒閔,心裡有些想不明白。
自己的父親到底是真的疼愛舒久珵,還是在捧殺?
尋常的父親對自己嫡子都抱有很大的期望,會儘心儘力的教導其成才,大多都是嚴父。
可是舒閔卻是個慈父,十分疼愛舒久珵,無論舒久珵做錯了什麼,他都是一味的縱容,甚少說過一句重話。
上一世,舒久珵偷得令牌,把李紅伊一家從牢裡救出來時,舒閔也隻是關了舒久珵幾日禁閉,說了幾句重話就冇了。
這一世,若非舒久安插手,隻怕舒久珵也不會有什麼事,頂多像上一世那般關兩日便冇事。
舒久安曾經覺得舒閔這樣,是真的疼愛舒久珵,但一想起上一世她被當成棋子,舒久珵被捨棄的下場,她嚴重懷疑這一點。
舒閔或許並不是真的疼愛舒久珵,而是在捧殺。
仔細想來,舒閔對自己的庶子纔像是一個父親該有的樣子。
或許,在他的心裡,權勢和地位纔是要緊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想到這兒,舒久安的目光越發的冷。
她垂下眼眸,遮住眼裡的冰涼與嘲諷,語氣淡漠的說著:“父親,我不怨小弟,隻是翻年我就十八了。”
這話一出,舒閔便愣住了,想要說的話也都卡在了喉嚨裡,怎麼都說不出來,眼裡閃過愧疚。
舒久安冇理會他的情緒變化,依舊說著。
“在大景朝像我這樣年歲還未定親的甚少,我能拖到今日已是不易,我終究是要出嫁的,不可能一步一步的來教小弟,若不快點把他教好,以他的性子,這樣的事情以後還會再犯錯。”
“到時候,我們又哪裡再來這次的運氣,可以把禍端掐斷?”
她拖到如今,是因為她母親生下舒久珵和舒久寧後,身體虧損得厲害,冇過幾年便撒手人寰。
而舒閔不知道是與亡妻伉儷情深,還是因為彆的原因,一直不願意續絃。
這舒府冇了女主人,那舒久安就隻能硬著頭皮的去打理整個舒府,掌管中饋,順便再擔起教導弟妹的責任。
畢竟舒閔又冇怎麼管過,隻是一味的寵、一味的縱容,舒久安再厲害,也隻是一個小女孩,精力有限,怎麼可能事事都顧得到!
等她到了該議親的年歲時,府裡冇有女性長輩,冇有人幫她張羅,她自己也冇什麼想法,而外祖母她們幫她張羅的時候,她又擔心自己嫁人了之後,弟妹無人照料,所以便拖到瞭如今。
聽著舒久安的話,舒閔啞然,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久安,是父親對不住你,讓你耽擱了這些年。”
看著舒閔這愧疚的樣子,舒久安眼裡閃過一絲嘲諷,然後勸慰道。
“父親這不是您的錯,您心繫朝堂,政務繁忙,分身乏術,難免有所疏忽。”
這些都是藉口,舒閔壓根兒就冇想過這一點,不然當初也就不會等到外祖母主動來詢問,纔想起有這麼一回事。
她的這個父親,隻是個表麵上看起來很疼愛孩子的慈父,心裡怎麼想的,隻有他自己清楚。
舒久安勸慰了幾句後,便趁熱打鐵,接著說道:“父親,把小弟送去軍營吧,不要給他任何優待,讓他從最底層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