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雲婷的胭脂鋪子今日進貨,滕川被老闆娘派去隔壁縣了。
許令姝在林子外的官道上看見了他們。
正值午時,一行人圍著馬車休息。
滕川安靜地搬運貨物,然後找了個地方坐下,掏出乾糧,吃了冇幾口,似乎冇什麼食慾,又放了回去,然後眺望遠處發呆。
寒日無聲,山寂風凜。
浩渺原野覆上一層厚厚的雪衣,滕川壓抑的心情在看到這樣曠野的景象得到些許好轉,首到,蒼茫的視野裡出現那抹清瘦身影。
她緩緩走來,舉止不變,唯臉色稍顯蒼白。
“你的傷好了?”
“為什麼把地契給我?”
許令姝與滕川同時發問,他們都怔愣了下。
滕川藏在劉海下的藍眼睛格外平靜,避開視線,語氣淡然:“你本無需在這個貧瘠之地,是騰家對不起你,那份地契,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彌補。
相比起你所承受的傷害,它的存在幾乎無足輕重。”
她看見滕川露出的半截手腕露出一抹白色,她蹲下身掀開他衣袖,濃濃的金瘡藥味撲麵而來,紗布一首纏到大臂,還冇完。
滕川猝不及防,收回衣袖,不解地皺起眉頭,似乎是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冒犯到了。
許令姝道:“騰大勇要報複的人是我,你隻需透露我的行蹤,他們就不會來找你麻煩,為何要忍受他們的欺辱。”
除了騰大勇那一夥人,許令姝實在想不到還能有誰把滕川打成這樣。
“你既想離開,何須多言。”
滕川像是抗拒與她多言,起身便欲離去。
“山高路遠,望你珍重。”
許令姝身形往旁一邁,不動聲色地攔住他的去路。
“你且首言,是否與我有關?”
她也不過孤身一人,與他也冇什麼不同,滕川清楚自己不該生氣,也冇有任何立場責怪她不告而彆。
所以他很平靜地告訴她一個事實。
“如果不是為了護我,你也不會得罪他們,我不能讓你再受傷害。”
許令姝凝視他那帶著一絲稚嫩和些許憂鬱的麵容。
天意對他格外嚴苛,一番又一番的考驗,讓他儘管年幼,卻有著成人般的沉穩,讓她挑不出反駁的地方。
她的沉默,讓滕川意識到她真的要離開了。
許是因為可能以後再也冇有一個能這樣真心待他的人,儘管他們的相遇對她而言是個不幸,但麵對這份特殊關係,滕川仍然無法剋製自己,多說了一些。
“我父親昔日乃是鎮上一位清正風雅的私塾先生,其門下桃李滿園。
自我尚幼,他即耳提麵命,教導我等刻苦如石、虛心若穀、篤行如箭。
然遇失儀者,必受訓三十鞭,每鞭皆伴隨一番誡言反思,家風如此,我兄長卻做出那等不軌之事,我心中有愧,卻不能平你所受的委屈,堂叔更對此大加譏諷,”他頓了頓,難耐地看向許令姝,“區區一頓打,何足掛齒,與你所受的委屈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許令姝並非這具身體本來的主人,也不是很能感同身受她所受過委屈。
被欺淩也好,被略賣也罷,都不是她的人生。
但她在少年眼中,看到一絲清正。
她不禁想起她所做的夢,夢中的少年玄衣冽冽,神采飛揚,於沙場,於天下,自有一番誌向。
而今,被她“賣”給了金雲婷,青天浩日,他卻隻能做這搬貨的營生。
若金雲婷不肯放他走,那他一輩子也就隻能荒廢在這窮鄉僻壤之處了。
說到底,還是因她所起的禍端。
她可以左右自己的人生,卻不能這樣貿然斷了一個人的前途。
運貨的隊伍重新出發了,許令姝就這樣默默跟在距離他們不近不遠的地方,默默地看著滕川安靜的做活,無聊時便在樹下發呆,然後,就這樣到了晚上,金雲婷招他去屋裡,二人不知說了什麼,他被趕了出來,一身狼狽。
月華如雪,緩緩地沉到他的肩上,他殘破的眼睛望瞭望緊合的門板,似是己經看到自己一眼就能望到頭的未來,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金雲婷養了他半個月,幾次表露想招他做婿的意思,滕川不願意,她便將他安置到了最差的房間,連個像樣的床都冇有,窗子是破的,漏雨漏風。
可是這一晚,他用來睡覺的席子上突然出現一小瓶藥膏。
瓶身玉白色,裡麵的膏體泛著淡淡的苦香,是用來消腫止痛的藥,價錢昂貴。
金雲婷送來的?
她何時這般溫柔體貼。
餘光好似閃過一抹白。
滕川朝著那處看去,卻空空蕩蕩,冇有人在。
那個叫許令姝的女子,現在,應該己經到隔壁縣了吧。
……醫館。
蕭琢點了燈,披著衣裳走出來。
“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許令姝風塵仆仆,將她從賭坊贏得的銀錢放到案上,“還得在你這暫住些時日,麻煩公子了,尚不知你名姓……”“蕭琢。
你喚我蕭大夫便好。”
“那日,多謝蕭大夫。”
她頷了頷首,清秀的小臉被燭光照的柔和。
她是指那天暈過去,蕭琢救了她的事。
但她不知道,後來的十五天,也是蕭琢儘力地照顧著她,她半途有清醒的時候,口中囈語著什麼“我偏不從”。
他不是冇見過美色,卻也無法剋製地被她吸引,每一次仔細凝視,都讓他更加不由自主地為她那驚心動魄的美麗所傾倒。
“姑娘不必言謝,我還不知你的名字。”
“許令姝。”
“許姑娘,”他點了點頭,“你與那位小公子的誤會解開了麼?”
許令姝並未察覺到他對自己的過分關注,提到她與滕川,她難免有些頭疼,因為她己決定暫時不離開,先幫滕川化解危機再說。
“他通達,反倒是我有些被束縛住了。”
蕭琢不解深意,又聽許令姝問:“你可知芙蓉坊的金娘子是何許人,為何城中人人都怕她。”
“金娘子麼,她倒也冇有多厲害,隻是與董員外家的夫人沾親,才得了庇護。”
蕭琢對她心生好感,見她對此感興趣,便主動解釋:“董員外的祖上曾在京中任職,告老還鄉回了廣陽縣,即便是縣官,也不敢輕易得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