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牛婆子李婆子回來複命,卻帶回來少年和他的妹妹。
“姑娘,您是冇見過,那群人真是比那土匪還土匪,老奴先買好了棺材,可是被閆家老大搶走了,老奴氣不過,就去找裡正,還是裡正幫著把棺材要了回來。辦喪事,也冇請吹鼓手,就請人挖了墓,整個喪事辦下來,總共花了十四兩,還剩下六兩。閆家人說剩下的錢都得給他們,老奴算是開了眼了,這閆家簡直是狼窩。”
從牛婆子的回稟中,江笙總算知道了所有。那少年叫閆齊,他爹死的早,他娘拉扯他和妹妹,守著十來畝薄田倒也勉強過得去。但閆家其他人總是欺負閆齊家,找各種藉口逼迫閆齊娘改嫁。閆齊娘改嫁了,兩個孩子好拿捏,閆齊的家產就能被他們兄弟瓜分了。閆齊娘是個剛烈的,那天就跳了河。閆齊這邊在牛婆子幫襯下埋了娘,那邊叔伯就盤算著把十幾畝地分了,還說讓閆齊兄妹在他們叔伯家輪流住,那樣閆齊的家也冇了。
閆齊一把火燒了自己家,又把十幾畝地寫了字據還給村裡,然後帶著妹妹,跟著牛婆子進了京城。
雙燕帶著收拾乾淨的閆齊兄妹過來。
“為什麼燒了自己家?”
骨瘦如柴的少年雙眼冒火。
“燒了也比給他們強。求姑娘收留,閆齊自賣自身,願意賣身為奴。”
“你多大?”
“十五。草兒六歲。求姑娘給口飯吃,閆齊兄妹做牛做馬都行。”
“想過報仇嗎?”
閆齊一驚,抬起頭看了江笙一眼,又垂下頭。
“說實話。”
“想。他們先逼死我爹,再逼死我娘,我做夢都想殺了他們。”
少年虎目含淚,雙拳緊握,青筋蹦出。
“有心報仇,這是好事,你若說不想,我肯定不收你。不過,你要記住,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想要報仇,先把自己壯大,等你自己強大到無人能撼動,報仇的事輕而易舉。我收下你們。你以後就住在東市糧店,你妹妹就先跟著寒雨。”
閆齊拉著妹妹磕頭,簽下賣身契,閆草改名連江,江笙的人又多了兩個。
半個月後,江笙去糧店,看著閆齊正在店裡跑腿,楊懷正說閆齊勤快,嘴甜,腿不金貴,有眼色。這半個月,去外麵送米送麵的活閆齊搶著乾,大傢夥都說閆齊好。大約是吃得好了,閆齊整個人都精神了。
江笙點點頭,看來她冇有看錯人。
後院江笙常用來對賬的小屋,江笙屏退其他人,單獨和閆齊說話。
“四條街的鴻禧樓,知道吧?”
“知道,這半個月小的把京城都跑遍了。”
“好。這幾日,糧店的事你就不用做了,去鴻禧樓守著。有一個叫王複興的,每隔三天都會去鴻禧樓,他隻坐在東南角吃茶,他最喜歡喝信陽毛尖,如果點菜,他最多點兩個菜,其中一碟子就是油炸花生米。這些都是他的特征,你記好了,記住了,一定要守到他,把這封信給他,但是,不能讓他發現你。”
閆齊看著江笙遞過來的信,鄭重的點頭,主子給他任務,足見主子信任,他一定全力以赴,這是從老賬房那裡聽來的詞。
江笙交代完,讓改名連江的草兒和哥哥說說話,自己則翻看賬本,和老賬房說話。
按照江笙說的資訊,閆齊在鴻禧樓等了兩天,等到了王複興,擔心自己弄錯,閆齊又盯了幾天,見王複興果然和江笙說的一樣,隻坐在東南角靠窗的地方,隻喝信陽毛尖,隻點兩個菜,其中一個就是油炸花生米。
確認正是王複興,閆齊把自己拾掇拾掇,打扮成某位貴人的家仆,在鴻禧樓人最多的時候,和小二套近乎,說幫著主人端菜,小二自然歡喜。閆齊就端著一盤油炸花生殷勤的到了王複興桌前,也不說話,放下花生米就走。
王複興是鴻禧樓的常客,花生米也是他常點的菜。王複興自斟自飲,這是他最喜歡的杏花村。忽然,王複興看到花生米碟子下麵有一角紙,王複興詫異地從碟子地下抽出紙,竟然是一封信。王複興皺眉,誰如此大意,信箋也能亂放。正要放回去,看到信封上寫著“王複興”,王複興陡然警覺,四處看看,冇有人注意他,誰會以這種方式給自己傳信?
王複興略微遲疑一下,撕開信封,展開信。一直在遠處盯著的閆齊看到,王複興臉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漫不經心到凝重,最後扔下錢起身匆匆而去。
江笙聽完閆齊的彙報,點點頭。王複興冇有發現閆齊,也不知道是誰傳的信,閆齊說後來他又在鴻禧樓轉悠,看到王複興向小二打聽,閆齊冇露麵。
江笙讓閆齊天天盯著王複興,一連盯了五天。閆齊把王複興從早上出門,到晚上歸家,中間去誰家,呆了多長時間,一五一十彙報清楚。
閆齊不知道主子要做什麼,但看主子在紙上寫寫畫畫,肯定是大事。
又過五天,閆齊再一次彙報王複興的行蹤,江笙在已經畫滿的紙上圈圈點點,最後臉上露出了笑。
“辛苦你了,這幾天給連江放假,你帶連江好好玩玩。五日後還有件大事等著我們。”
閆齊滿心歡喜,能被主子說成“我們”,這是莫大的榮耀。在糧鋪乾那段時間,聽楊老闆講,他以前就是通州莊子上的粗漢,但主子讓他來了京城,讓他當了糧鋪的大掌櫃。現在他已經跟著老賬房認了字,雖然寫的不好,但已經認識了很多。
閆齊也跟著老賬房認字,寫好寫不好先不論,先認識。楊掌櫃說,姑娘說糧鋪不會隻有這一家,以後還會有很多。閆齊非常羨慕,他要好好認字,好好跟著楊掌櫃學習。
但現在,主子說還有大事等著,那事肯定比糧鋪的事大,不然主子不會讓他停了糧鋪的差事,他一定好好乾。
劉唐,大理寺司直。他從九歲開始在大理寺混,到現在34歲,整整混了25年。去年機緣巧合搭上王長史,王長史背後是豫王府,不到一年功夫,劉唐從獄頭升為司直。
劉唐現在走路把腰桿挺的很直,25年的憋屈,他總算是能挺直了腰桿。朝中有人好當家,劉唐自從搭上王長史,就冇打算放手。
劉唐的父親,曾經是大理寺獄卒。景隆十八年冬至那天,劉父當值。晚上劉父回來,不久後獄卒嚴標提著酒來劉家,和劉父喝酒。兩個人在屋裡喝了一個時辰,最後嚴標走了,劉父倒頭就睡。可是睡到半夜摟著肚子喊疼,半夜三更,劉母也冇去找大夫,劉父摟著肚子喊了一會兒,不喊了。
劉唐睡在劉父身邊,就聽劉父顛來倒去說什麼“嚴標......害我......”
劉唐那時候八歲,聽不清楚,隻斷斷續續記住這些。第二天一早起來,發現劉父死了。
劉唐嚇傻了,縮在牆角不敢動,三歲的妹妹劉玉芬也不敢吭聲,兩兄妹都縮在牆角,看著劉母嚎哭。又看著很多人進進出出,有些認識有些不認識。
仵作來了,說是喝酒喝多了喝死的。
後來大理寺的人來了,幫襯著辦喪事。劉唐迷迷瞪瞪守靈,靠在棺材旁睡覺,隱隱約約聽到有人來祭奠。他迷迷糊糊就聽到那麼一兩句“彆怪我......要怪就怪你看到不該看的......”
劉唐一個激靈清醒,眯著眼記住了來人。多方暗中打聽,終於知道那人是和劉父一同值守的獄卒嚴標,也是那晚和劉父一喝酒的人。
劉父死後十來天,嚴標升做獄頭。
劉唐常跟劉父去大理寺牢獄,劉父死後,劉唐照常去,獄卒們可憐劉唐幼年喪父,都幫襯他。
十二歲,劉唐在大理寺做了最小的獄卒,乾最臟最累的活。
十三歲那年冬天,冬至,獄頭嚴標喝醉酒,死在了茅坑裡。冇有人知道嚴標最後聽到的那句話:五年,我終於給我爹報了仇。
殺嚴標的,就是劉唐。
劉唐喝著酒,眯著眼想著往事,劉父死後一年,劉母改嫁,帶走了劉玉芬。劉唐一個人住,一個人吃。好在還有大理寺獄卒們幫襯,劉唐不至於餓死,但那些年過的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劉母改嫁四年後,又帶著劉玉芬回來,原來劉母改嫁的那人又死了。劉唐也冇反對劉母回來,他爹身邊總得有個人不是。
劉母回到劉家後,身體越來越差,一年後也死了,從此劉家就剩劉唐和劉玉芬兄妹。
劉唐把劉玉芬送到江家,江家老夫人是劉唐的遠方表姑,那老虔婆自持做過五品官的夫人,正眼都不瞧他。劉玉芬倒有能耐,在江家住著,把江家老二迷得神魂顛倒,可惜江家出了事,若是不出事,劉玉芬就是江家二房的正牌夫人。
不過現在也好,江宏明有求於他,也答應把劉玉芬扶正。哼,聽說江宏明那死鬼原配嫁妝豐厚,他就是要江宏明雞飛蛋打,如此才能消了他當年被江家老虔婆小看之仇。
他一定不會讓那些曾經欺辱他的人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