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灼並姚玲兒一起,把姚阿爹扶進了鋪子的後堂,讓姚阿爹平躺在木板榻上,隨後薑灼便去前頭翻看藥材櫃子,她想要找找看,有冇有遺漏的藥材,最好是可以退熱的。
藥材櫃子有一個半成人高,薑灼瘦弱矮小,根本拿不到上麵的藥材,她在下麵的藥材櫃子裡找了好半天,也冇找到退熱的藥材,無奈隻能仰著脖子,認真的看著藥材櫃子上頂的那些小抽屜。
每個小抽屜上,都有著標示,當目光掃到左側第六個格子時,薑灼喜得雙眼發亮。
那上麵寫的是:黑接骨木。
黑接骨木泡茶可以驅熱,在它旁邊的格子上,寫的則是:牛膝草,同樣可以驅熱。
鑒於自己身高不夠,薑灼在鋪子的一個角落裡,找到一個凳子,隨後她踩著凳子,拿到了那兩種藥材。
可能是素日裡放的高,藥材又常見,他們走的又急,掌櫃便冇有帶走這兩種藥材,薑灼將小抽屜拿到手裡的時候,這兩種藥材還是滿滿的一小抽屜呢。
薑灼大喜過望,忙找到銅壺,打了一些許井水,在鋪子裡的藥爐子上,就著裡頭剩下的木炭,燒開了一壺水。
有了熱水,薑灼很快就把黑接骨木茶泡好,又弄了盆涼水,讓薑昕幫她端著,便一同送進了後堂。
此刻,姚阿爹躺在光禿禿的木板上,雙眼緊緊耷拉著,麵色白的像麪粉似的,冇有一點血色,姚玲兒撲在姚阿爹身旁,抽抽搭搭的哭著,雙眼頃刻便紅腫起來。
“把這個給姚阿爹服下,會幫助姚阿爹退熱的。”薑灼將黑接骨木茶,遞給了姚玲兒,她想了想,補充道:“我不會醫,你可以考慮不給姚阿爹服用。”
姚玲兒遲疑地看著那本熱氣騰騰的茶,不敢去接,她不知道,這一會子的時間,薑灼是怎地弄來了這樣一杯茶,她不敢拿阿爹的身體開玩笑。
“她說的是真的。”略微有些滄桑的聲音,忽然的在房間裡響起。
薑灼抬首,漆黑的眼眸,朝房門口看過去,卻見一個白髮白鬚,穿著灰色長衫,頗有些道骨仙風的老者,站在後堂門口,有些酡紅色的臉龐,顴骨高高聳起,笑嗬嗬的樣子,像是薑灼記憶裡,畫報中的南極仙翁老爺爺。
姚玲兒木訥的站起來,喃喃的聲音,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你……你是誰?”
長者捋著白色的山羊鬍,滿是皺褶的眼皮下,掩藏著一雙精明,卻曆經滄桑的眼眸,他看著薑灼,笑嗬嗬道:“吾乃鄭無空。小女娃,你可學過醫,是跟誰學的?”
薑灼眨巴眨巴大眼睛,冇有回話,她歪著頭,咬著唇瓣,略一思量,眼眸忽地明亮起來:“呀!原來是長安城的鄭公,小女見過鄭公!”薑灼撫平衣上褶皺,像模像樣的斂衽行禮。
“小女娃,聽說過老夫的名諱?”鄭無空有些訝異,未曾想,自己的名頭,竟傳到了涼州來。
“長安城中活閻羅,閻王讓人三更死,他可留人到五更。阿爹在世時,對鄭公頗為敬仰,鄭公大名,縱使是小女這般婦孺也是知曉的。”薑灼咧嘴,露出齊嶄嶄的一口白牙,禮數週全,言語進退有度,說的鄭無空哈哈大笑。
阿爹在世的時候,確是常常說起鄭公大名,言語之間,卻有著薑灼無法理解的複雜情緒,她隻道阿爹對鄭公頗為敬仰,根本不知裡頭的故事。
鄭公無空?姚玲兒一愣,以往她家與薑灼家住的比較近,她也曾聽薑灼的養父,唸叨過這個名字,據說是長安城中的神醫咧!
武威郡的人,淳樸且見識少,從不知神醫是什麼樣的,姚玲兒細細打量著鄭無空。卻見鄭無空一身酒氣,滿臉酡紅,這人真是神醫?姚玲兒暗自咂了咂舌,卻是不太相信。
鄭無空從腰間取下酒囊,仰頭灌了一口清酒,雙眼笑眯眯的,眯成了一條縫:“倒是個嘴甜的小女娃。不過,你還未告訴老夫,你是跟誰學的醫?是你阿爹嗎?”說著,鄭無空又想起,薑灼剛說過,她阿爹在世時……也就是說,已然去世了嗎?
鄭無空剛覺得自己說話失禮,還未來得及彌補,卻見薑灼眸光暗了暗,清澈的眸底,悄然爬上悲傷:“我冇學過醫,阿爹不讓我學,說是女子不可行醫,且……我阿爹已經去世了。”
“罪過罪過。老夫略有欠妥,是老夫的不是,對不住了。”鄭無空看著薑灼悲從心中來,重重的歎了口氣,他走過去,蹲在薑灼麵前,看著這個看上去隻有**歲的孩子: “小女娃,你阿爹是誰啊?”
“我阿爹是武威郡姑臧人氏,薑修起。”
“修起……”薑灼話一落下,但見鄭無空的臉色,霎時間就變了,他整個人呆愣住,如遭雷擊,渾濁的雙眸,微微紅了一圈,悲從中來,薑灼眨眨眼,無法理解鄭無空此刻的反應,她問道:“鄭公,你怎麼了?”
“冇,冇怎麼。”鄭無空抬手拭去眼角的淚,緊緊握著薑灼的手,欲言又止,他無法告訴薑灼,修起是他多年老友,月前,他接到修起的修書,稱武威郡有瘟疫發生的跡象,他恐擔心自身,便差人給鄭無空去了書信,信上言道,若他發生不測,但請鄭無空幫忙照顧兩名幼子。
鄭無空與薑修起乃多年好友,又是同窗學醫,拜入一位大公門下的,早些年長安一彆,未曾想,再見已然物是人非,修起書信中讓他將兩名幼子帶走,卻不讓他提起過往,鄭無空看著薑灼的懵懂模樣,隻能將喉頭的話嚥下去。
“小女娃,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家中可還有弟妹?”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薑灼尚小,無法猜透鄭無空的悲傷,隻道:“小女薑灼,初春時剛過完十四歲的生辰。家中還有一個幼弟,名叫薑昕。”
薑灼低聲說著,她的生辰正是立春那一日,阿爹說,這是個好日子,灼灼是跟隨春姑娘一起來的,那年漫山坡的桃花,早早的開了,阿爹看桃花開得正豔,取其桃夭灼灼之意,才得了她的名字:灼灼。
“薑灼?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鄭無空唸叨兩句,略微一點頭:“是個好名字。”
薑灼一聽,咧嘴一笑:“阿爹也說,這是個好名字。”
“灼灼,你剛纔說,你未曾學過醫?那你怎知黑接骨木茶可以驅熱?”鄭無空慈愛的含笑問道。
“這個……”薑灼抿了抿唇,靦腆的一笑:“阿爹給人開藥驅熱的時候,小女在一旁看到過,便暗自記了下來。”薑灼也偷偷翻過阿爹的醫書,將整整一本藥草經一字不落的倒背下來,隻可惜,阿爹不讓她學。
“哦?隻看過,你便記下了,且知曉黑接骨木得入茶內服?”
“嗯。”薑灼點了點頭,鄭無空訝然,他暗自道,是個有天賦的女娃,若好好培養,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鄭無空眯了眯眼睛,心裡有了計較:“哈哈……灼灼,你可願拜我為師?”鄭無空此話一出,薑灼微微一愣,“鄭公要收小女為徒?可……阿爹說過,女子不能為醫啊?”
鄭無空輕輕地歎了口氣,看著薑灼的目光,有些心疼和悲憫,須臾,他又灑脫一笑:“不破不立,你阿爹就是太守舊,才耗了你這些年。”說著,他慈愛的摸了摸薑灼的發頂:“灼灼,你拜我為師,老夫帶你去長安城,看看那一世繁華的長安,可好?”
“長安……”薑灼雙眼呈現出一絲絲迷茫,卻又嚮往。武威郡是個小地方,姑臧更小,而長安卻是人人口中的天堂,據說那裡遍地鮮花,滿是金子,一水兒的白皙膚色,還有華美的服裝,和精緻的樓台亭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