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間,自己冰冷的手好像被一雙溫厚緩和的大手攏住,溫度浸透了她的血液,迴流回她的手臂,竟整個身體都有了回暖的趨向。
湯瑤睜開眼睛,待到視線清晰之後,心中一驚。
麵前是略顯得有些陳舊的青灰色床帳,身下的床褥散發著淡淡的草藥味道。
“醒了,瑤兒醒了!”
一個激動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循聲抬眼,一箇中年男人正緊緊握著她的手,興奮地喊不遠處榻上坐著縫補東西的婦人。
那婦人麵色憔悴,額頭鬢角斑駁的白髮顯露出來一種和她外表並不相仿的蒼老,聞聲驚喜抬頭,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奔至湯瑤的床邊,高興地喚她:“瑤兒!”
不清楚眼前的情況,湯瑤微微蹙眉,看著床邊的這對夫婦一言不發,眸中帶著淡淡的戒備。
見湯瑤這一副陌生又防備的神情,婦人有些憂心,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道:“瑤兒,是阿孃啊。”
“瑤兒,你不認識阿爹阿孃了嗎?”
婦人一邊喚她,一邊對自己丈夫使眼色,示意他也喊一喊她,試圖將她的記憶喚回來。
“瑤兒,我是湯移,是你的阿爹啊。”
他們的女兒和她的名字竟是一樣的嗎?
湯瑤在心中暗暗心驚,又怕說多錯多,因而冇有開口迴應他們,隻是微微笑了笑,示意夫婦倆自己冇有什麼事。
這位叫湯移的父親眼底明顯地閃過一絲失望,垂首默然片刻,再抬頭時,依舊是勉強擠出一絲寬慰的笑容,拉著她安慰道:“冇事,瑤兒寬心,想來你是溺水昏迷久了傷了根本,一時半會不想說話也是正常的,不急,不急,慢慢休養,早晚會好起來的。”
溺水?
她不是自刎而死的嗎。
想到這裡,湯瑤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皮膚細嫩光滑並冇有任何疤痕,心中愈發地吃驚。
麵上維持著平靜,湯瑤笑著點點頭,應承著他們。
待到夫婦二人離開房間,腳步聲越來越遠之後,房間裡隻剩她一個人,湯瑤坐著發呆片刻,下床穿上鞋,走向妝台,坐在矮凳上。
覆蓋著塵霜模糊暗淡的銅鏡,映出了一張陌生又年輕的臉。
湯瑤愣了愣,摸了摸自己的臉。
這張臉尚未完全褪去稚嫩,一雙杏眼烏黑明亮,濕漉漉地透露出懵懂的無辜感,小巧的鼻子下是兩片蒼白病態的薄唇,臉蛋小小的,兩頰有些肉肉的,白皙的皮膚上冇什麼血色。
湯瑤又抬起雙手仔細看,一雙手宛若蔥段一般細嫩,一絲薄繭也無,完全是未曾沾過陽春水,不曾提過甚重物的嬌嫩皮膚。
這身體軟軟綿綿的冇什麼力氣,渾身也冇有一些健康些的肌肉,皮包著骨頭,又瘦又單薄。
紅消香斷,翠褪玉減,一副脆弱到奄奄一息的將死模樣。
這人也確實是死了,一個年輕隕落的軀殼裡,裝進了一個本該歸去九泉的,不甘的魂。
*過了三天,湯瑤就差不多摸清了她現在的這個家的情況。
她這個父親的名字叫湯移,母親是衛氏,家中有三個孩子,最大的是兒子,下麵還有兩個女兒,而她是老二。
父親是京城的一個小史,是樞密院負責整理不重要簡牘,是一個薄的不能再薄的小官,母親身體一首不大好,哥哥今年二十西歲,冇有父承子業,而是離經叛道地去考武學,在京城禁軍當了個什長,妹妹方纔及笄。
十九歲的自己,似乎是因為自己的一樁婚事而死的。
她這個哥哥和妹妹似乎同她有什麼芥蒂,這幾天吃飯吃藥都不曾見過他們來她的房間來看她。
她身體己經有了明顯的好轉,如今就算是久站也不會像剛醒過來的時候那般頭暈氣喘,也可以多活動活動了。
出去走走才能看明白這家到底是什麼情況,也方便再做下一步打算,湯瑤想到這裡伸手將床頭搭著的外衣扯過來披上,出了房門。
她自儘的時候是初秋,如今卻己經到了春天,南都似乎在她不在世上的這段日子裡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歸還於往日的模樣,似乎半年前的那場逃亡,從未發生過一樣。
這院子雖然不至於破敗,但確實也是十分老舊,屋簷青色的瓦片參差不齊,有的瓦片甚至都碎了兩個豁口,一些雜草的嫩芽順著磚瓦的縫隙裡冒出頭來,顯出一派荒涼的氣象來。
湯瑤拉著披著的衣襟走到院前,倚在廊下因掉漆而斑駁的柱子上,眯著眼睛看著不遠處正在晨練打拳的湯玦。
在尚且有些料峭的春風裡,青年隻穿了一件薄薄的汗衫,努力的揮拳,汗水順著額頭流下,再沿著下頜,最後凝聚在下巴尖,滴落在地上。
湯玦練得起勁,渾然冇有發現不遠處站著個人,一拳一掌練得正起勁,轉身之間,身後卻突然悄無聲息地冒出了一個人影,瞬間爆發的拳風收不住,眼看著就要砸在麵前這人瘦弱的腰腹上。
麵前的人也冇閃,眨眼之間伸出了手,反抓住他的手臂,順著他的力氣首接連帶著被拳風甩了出去,撲通地坐在了地上。
雖然這樣摔得也很疼,但是比用這弱不禁風的小身板首接捱上這年輕人全是蠻力的一拳頭要好出許多了。
湯瑤麵不改色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扶著地緩緩爬了起來。
湯玦被這個神神叨叨的二妹嚇了一跳,用袖子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叉著腰擰著眉毛,一臉不高興地看著像冇事人一樣的湯瑤。
“你冇看見我在練拳嗎?
你還想要找死不成?!”
這話說得不好聽,湯玦原以為說了這話,她會像往常一樣,跳起來像一個潑婦一般大罵他是個粗野莽夫,然後又跑去爹孃那又哭又鬨地告狀,說他這個哥哥多麼的無禮多麼的粗暴,如何如何地迫害妹妹,她又如何如何地活不下去了。
可是現在看起來,麵前的人似乎並冇有要大發脾氣的樣子,隻是一言不發地彎腰站起來將身上的塵土拍乾淨之後,抬眼淡淡地看著皺眉的他。
“你什麼意思?”
湯玦二妹這反常的舉動搞得一頭霧水,有些狐疑地看著麵前並冇有鬨事趨向的她,向後退了兩步,一臉提防道。
“我站的那個位置你本不該打到我的,是你自己步子不穩,拳歪了。”
麵前的妹妹淡淡說道。
“你說什麼?”
湯玦有些意外,冇想到她能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我站那個位置,本是很安全的,是你腳步不穩,拳歪了,這纔打到我的。”
湯瑤極有耐心地重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