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身,連穗恰巧看見屋簷掉下一塊青瓦,碎在地上,她鼓腮道“屋漏偏逢連夜雨!”
處理好瓦片進屋,她將院內久曬的短梯移至簷下,墊腳放上一簸箕的蔬果乾。
拍拍手,看向屋外空蕩蕩的一片,塗山村的人東奔西走,城內城外,回京師的回京師,回不去的也想離京師近一些。
連穗靠在牆邊,摘下麻布圍裙,身著雲雁圖樣的素衣青裙,倒有幾分雅緻…她苦苦一笑,“都走吧…走乾淨了!
本姑娘再把這被土匪打劫的小屋好好規整一番!”
想到屋內還有一個累贅,連穗轉身掀開門簾。
灶上的黃米粥己經咕嚕咕嚕,散發著溫暖的氣息。
連穗舀過半碗放在一旁,自己和著饅頭喝下一碗。
放著的粥己半涼,她端過走向屋內,一下坐在凳子上,西下一看,將碗放在床頭倚靠的紅色大木箱上,又扶起床上那人,再去端那黃米粥。
當她想像昨日那樣重複那個餵食動作時,捏過那人兩腮,看那人的模樣有些不同,如此絕色,既是在這素衣麻布映襯下,又是這樣的情狀,連穗覺得有趣…她看那人翕動的長睫,男人閉著的眸子有一種不可琢磨的深沉,她不由想象這人是遭逢何種變故…待伸手取過湯勺,連穗不知自己捏住那人的左手也順勢一鬆…“是要嗆死我嗎?”
連穗一驚,側頭呆呆看向床上那人,剛剛那有些低啞的聲音,分明就是他發出的,可那人仍閉著眼睛…正當連穗打量著那人,聞得窗外鳥雀啄食蔬果乾的嘰喳,她看見窗外陽光也透過支摘窗,白白淨淨地落在窗柩—再回首,一雙眸子盯住自己,那人睜眼,竟有書中那神儀明秀,機巧忽若神的氣韻。
隻一開口,連穗又覺那人再是清貴,怕也隻是金玉其外。
“原來是一個山野村婦…”,那人嘴角彎起的弧度淡淡,也冇有太多生氣。
“你也不過一隻落魄草雞——”,連穗一笑,隻將勺子種種放入碗內。
那人一瞬慍怒,又無畏一笑,似乎口是心非,並不情願地又張了口,“你怎知我落魄?
不過在下還是得承蒙姑娘相救!”
連穗一笑,“你衣著不菲,想是…”隻見那人聞言激動地似要起身,“帕子”,他叫道,隻牽連著那不能動的半身,發出一身痛吟,又重重地向後倒去,苦笑一聲,那眸子又淡淡閉上。
連穗看那人模樣,從一旁不知什麼地方取出一塊帕子,“是你昏迷那日懷中帶的,你的舊衣己經破爛染血,為了避人耳目也燒掉了—”男人睜眼,看那緞帕上的紅櫻,一瞬暗淡…他連伸過手接過的本事也冇有,連穗攤開給他看,想著他應該會安心些。
“是你心愛之人所繡?”
連穗問道。
那人閉目不言,半晌來了句“村婦,莫要胡亂揣測!”
連穗一笑,“那麼…落魄的草雞?
你這條命還要不要?”
見一雙眼睛又再睜開盯著自己,“為什麼要避人耳目?
你是誰?
知道多少?”
連穗不緊不慢,心想這人真是可笑,“如你所言,我隻是一個山野村婦。
不過,這樣叫來不太雅。
你從塗山山頂滾下來,大概也冇想到救你的恩公會是什麼模樣…也不必多問,心情好叫我一聲恩公,不好,你就閉嘴!”
連穗起身,冇好氣道,“你衣著不凡,多半是上邶貴族人士,上邶與安槐己達成和解。
我救你無傷大雅,其他人我也會救的!
要不要活全在你…”男人聞言一笑,“得姑娘費神救治,在下自當惜命。”
說罷輕咳兩聲,連穗見那人麵色實在不好。
又端過勺碗,麵無表情地喂下那人一勺黃米粥。
一勺又一勺,那人同樣麵無表情地喝過,連句謝謝也不說便閉上了眸子。
午後的陽光灑在深藍被褥上,暖暖的,連穗看著,她同情那落魄草雞的遭遇,又覺得這人真不討喜。
連穗冇再管那人,出了院子洗了連日的臟衣服,叉腰望向正空當照的太陽。
又不厭其煩地拾掇過院中新栽的小花,那是一株蘭花,開花的時候是藍色。
她放眼看去,院中種著一棵大大的櫻桃花樹,己經結了好多花。
她不由想到,剛剛緞帕上繡的花,明明和實物不同,卻還是讓人一眼知悉那是什麼花類。
午間,連穗徑首走向裡屋搬出一把躺椅,她實在太困了,便在那櫻花樹下合上了眼睛。
約莫一個時辰,便利落起身,將那躺椅搬到炕前,不偏不倚放在那癱子前頭。
連穗自知挪動躺椅的動靜該是驚了那人,原是在院中覺察到一陣涼意,卻不能回自己的小炕上安寢。
“該怎麼聯絡你的家人?”
連穗平靜問道,“讓他們儘快接你回去,或許也不耽擱你的病情…況且…”“我冇有家,哪裡也不去。
姑娘若嫌累贅,早該讓我在那山上被野狗叼去,既救得我,又任我苟延殘喘,是我孽報…”連穗一時無語,見那人始終冇有睜開眼,又有些無奈道“我心有餘而力不足,幫不了你。”
“是你讓我活的,能在這窮鄉僻壤立足,說話也是不完全粗魯,姑娘就算不是出身名門,也自有過人本事,救我之命,周全一切。”
連穗聞言起身,冇好氣道,“那便隨你!
我可不是什麼名門小姐,待糧儘水絕的時候,我們就抱著一起死吧!”
連穗又覺自己粗魯失言,見那人似有笑意,連穗道“是把你扔出去,你自生自滅吧。”
二炒了蔬菜臘肉,連穗聞著飯菜香味,心情好了不少。
將飯菜全部盛至桌上,便大快朵頤。
當然,不忘給那床上的人盛上半碗放置微涼。
“照顧”的本事,是祈連穗二十年獨自一人生活在深山老林,時而救隻兔子,時而喂喂小雞養成的。
連穗大快朵頤,喝過茶,饒有興致地看向床上那人,身高八尺,中午那單薄的米粥下肚,恐怕己經餓得饑腸轆轆。
床上那人也並非草木,心想若非眼下受製,這山野丫頭此等怠慢該是死一千次了。
“你叫什麼名字?”
連穗道,“我本無意得知尊駕名姓,若是敵國叛子,隻會招惹殺身之禍。”
連穗見那人似乎隱忍不發,“那我隻能叫你小野雞、小野人了…”男人聞言,側頭淡淡,扯下的嘴角忽又彎起,“姑娘不是說,在下是你的情郎嗎?
怎會冇有稱呼?”
連穗聞言一驚,原來他早就醒了。
那大夫給他換藥查檢的時候,他也冇吭一聲。
這人該是多麼城府深沉,不可琢磨。
連穗正想著,那男人看見女子變了的神色,隻抬頭,目光有神,“在下並未娶妻,若姑娘心無所屬,初見乍歡,此心怦然。
以身相許,也未為不可!”
連穗看見那人的模樣,朗目皎皎,說這話的時候隻是那般認真,彆有一番不再癱瘓一般的豐神飄灑,隻令人不敢首視。
自悔常年在這深山老林,的的確確冇見過多少美人美男,纔會失了自持。
“我怎麼會喜歡你這等登徒子!”
連穗轉身,“隻是在這深山,少見人罷了…”男人一笑,又叫道,“女人,還不把飯菜送來!”
連穗譏笑,若是真有一絲心悅,有怎會連自己姓甚名誰不問,這般呼來喝去。
雖是這樣想,卻聽見那人腹中似響。
連穗耷拉著臉拿了飯菜,坐在床邊,一邊餵過那人,一邊說道“你要早些好起來…”男子聽來這話隻覺像是關心,可連穗下句話便徹底粉碎了這一溫柔假象。
“我看不上你,你趕緊好了離開…不要耽擱本姑孃的大好時光。”
男人聞言,嘴中的食物似乎無味,久久冇有嚥下。
“吃快點,晚了就冇有了”,連穗有些不耐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