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林花漸開,一雙染上花瓣的手扒開溪邊青草,濺起的溪水就像雪水般突然打在臉上,冰得人一激靈。
“去年不就在這處找到的螃蟹麼?”
祈連穗撅嘴,皺著眉,一下將手伸進那清澈見底的溪潭中,用那變形的手挪開幾塊五顏六色的石頭,她懶理這些漂亮的石頭,悶悶地站起身來,目光從溪麵浮開的小氣泡移到高高的空中…連什麼小魚小蝦小貝殼都冇摸到,祈連穗自悔,“今日不該上山的…”在深棕的圍裙上擦擦水漬,她在原地叉著腰,看看天色,約摸兩個時辰太陽就要下山了,忙回頭,踏著崎嶇濕滑的石子路就要下山…小心翼翼穿過竹林,任何窸窣的響動都可能被她當做有蛇,又過一處殘亭,祈連穗心下才一空。
“雖是空手而回,好歹冇遇見什麼吃人的大蛇。”
帶著幾分僥倖,不出一裡路,一陣奇怪的聲音又讓她一瞬警覺。
循聲看去,幾塊泛黃的竹片混著泥土滾落下坡,那深沉的黃棕色總和這春日的片片綠意不太相襯。
祈連穗走近…那附近是有村民常傳碩住著狗熊的山洞,撥開一塊大灰石背後的蓬草,一角墨色映入眼中,地裡躺著的,莫不是一個人?
祈連穗從那寬衣袍袖依稀判得那是個男人,她感覺不到一點活人氣息,蹲下身子,看那人寬大的脊背,伸出手輕輕扯過一截袍袖,冇有動靜。
索性冇好氣地伸過雙手用力一搬,那人似乎痛吟一身——祈連穗看清那男人胸前靚藍色綾緞上有特殊的瑞獸圖樣和露出半截繩穗,冇來得及看清那人懷中之物,再往上看,看清那男子的麵容。
那人眉如墨翠,鼻梁高挺,閉著的眼睛和冇有太多紅色的唇,讓她再辨不出其他……更漏一響,祈連穗睜開眼睛,枕在桌上的手麻木難當,她揉揉手腕懶懶看去,床上躺著的男人依舊冇有生氣…自從午後發現,她尋了塗山腳下獵戶幫忙抬下這半死不活的人下來,又尋醫問藥一番,還冇來得及多看那人麵如冠玉的臉上,野草殘枝掛花的傷痕是否消退——就累得睡了一覺。
往灶房拿了玉米饅頭咬了大半個,側眼看過門外火光…祈連穗幾步合一忙奔了出去。
“祈小姐,這是您要的藥!
那老郎中不肯出門,眼下也進不了城門,這兵荒馬亂的,好不容易平息下來…我也得趕緊回家拖家帶口,和祈老將軍一齊回京去…”祈連穗接過藥,忙答道,“好了我知道的,多謝衛長大哥。
你快去吧!”
看見衛長被汗浸濕的臉,臉龐陳年的疤痕在火光映襯下格外滄桑。
祈連穗握住那人交過的藍布包袱和藥瓶,若有所思……走至床邊,摸著熱熱的炕坐下,她冇有去看床上癱著的人,抬眼看著自己簡陋的房屋,好在桌案的燭火依舊通明。
剛被流寇洗劫的塗山村,己不剩幾戶人家…安槐與鄰國上邶最後一役,換來表麵休戰和平,實則令安槐窮兵黷武,國庫虧空,連常年鎮守邊境的祈老將軍都博了個“勞苦功高”“功成身退”的虛名,回京師安享晚年了。
祈連穗認為,自己是要在塗山村呆一輩子的,哪怕誰都走了,她也不會走。
包袱從炕邊滑落,她回過神來,緊皺的眉頭冇有舒開。
饒有心事,又想到眼前之事上來——“都自身難保,還收留這樣一個陌生野人!”
祈連穗自啐。
用木片蘸過藥膏,她將那人皮膚可見處的傷痕都上了藥。
拉開席被,見那人左腿裙襬上浸濕的血跡,不知是否連著皮肉,連穗一陣不忍。
又取了茶水,想一勺一勺小心地往那床上躺著的病人唇邊送,那人始終不張嘴…連穗挑眉,右手一把捏過那人的雙腮,水便從張開的縫隙灌進去…見那人濃睫似微動,連穗怕把那人嗆死,她隻小心地餵了幾口。
拍拍手便披了件素色外衣,趴在桌邊打算睡去——思索著好多事情,帶著睡意不忘跌跌撞撞地又走到床前,瞥兩眼那人有無異樣,懶懶一句“兔子野豬我都是這樣救的,看你造化了…”翌日清晨,祈連穗便早早尋了城中大夫,一麵唸叨著“死馬當做活馬醫!
回京師前再行一回善!”
掀開粗布門簾,那大夫瞥了眼床上的人,轉身便要走——“您還未探看,怎如此輕言放棄!”
祈連穗冷言一句。
那老大夫搖頭摸須,看了連穗一眼,又看看床上那人,懶洋洋跺到床邊坐下,自吹自擂道“要不是看在祈老將軍的麵上,感念姑娘恩德。
我這老骨頭,該享福去了…”“我知道的,老頭你彆胡謅了,你在這邊外醫治過多少疑難雜症,斷筋錯骨的病患,小女子也有所聞…”老頭聞言一笑,白眉揚得老高。
伸手給床上那人搭過脈去——打量著那癱子的麵容,老大夫謔道,“如此好皮相,難怪姑娘費儘心力求了老郎中也要把他救活!”
連穗無言,打量著郎中皴老的手伸向那人腿邊、臂邊,又往那人浸血的膝上輕輕敲打,一邊漫漫道“姑娘與這人是何關係?
你的身世老郎中一清二楚,可彆說這是你的兄長?
更彆說是鄰村的野漢子!
老郎中可不救無名之人…”老郎中坐首身來,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樣。
“我…不打算回京師”,連穗垂眸,又灑脫一笑,“他是我的情郎,為了求娶我,告訴我膽子有多大,在城裡偷了件破衣服非要往那塗山山頂去爬!
篤定冇有上邶的兵將可以看到他多麼招搖!”
老郎中聞言一笑,取出旁邊竹箱內的藥材器具。
連穗看那火光、白布和道具,鬆了口氣。
老郎中一邊處理那人的傷口,一邊叫連穗拿來清水、衣物。
連穗見到那人裸露的小腿皮膚,便忙側過頭。
老郎中卻非得讓她來搭把手,才把那素衣給癱子換上。
老郎中起身,見連穗把那人扶好躺下,隻擠眼道“是要癱嘀!
左半邊身子再動不了哩!
這種男人,留著乾嘛?”
連穗不言,能救活不錯了,癱不癱不是她能做主的,她想。
老郎中將器具收起,懶洋洋起身,叼起煙桿,斜眼吐出兩口霧子,接過連穗遞過的銀兩,囑咐了句“明日城中來取藥,老郎中不去京師!
彆猴裡猴急地拎了老朽過來!”
話罷,慢悠悠就要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