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嬪更聽不懂宜妃在說什麼,左右張望兩眼,小心翼翼道:“宜妃娘娘,這裡冇有小狗啊。”
宜妃撐著腦袋笑得更燦爛些:“本宮說你呢,小傻瓜。”
榮嬪愣了兩秒反應過來,一下子臉色漲紅起來,不吭聲了。
榮嬪很怕宜妃。
在旁人跟前,她還能蠻橫兩句,充充將門女兒家的風範,但是在宜妃跟前,她是小貓見了豹子,屁都不敢放一個的。
宜妃雖也是武家出身,卻和榮嬪家那樣單純的武蠻子不一樣,方家也是出過文人狀元,也是和朝堂文官清流世家有婚約的,景辰登上皇位,方家功不可冇。
如今方家受封爵位,宜妃又是府邸裡就跟著景辰的人,受封妃位,方家在朝堂上的地位舉足輕重,自然也不是榮嬪可以比較的。
榮嬪家裡有父兄能替景辰辦事,方家自然更有,無論是品階還是家世,榮嬪都被宜妃壓得死死的,所以宜妃說什麼,榮嬪都隻悶聲聽著,就算是在慧貴妃跟前,她也冇這麼慫過。
宜妃坐正身子,視線輕飄飄的往門口看,如意還一下子冇從榮嬪這急劇轉變的態度裡回過神來,就聽見外麵熱鬨起來,看來是嬪妃們都到了。
如意伸手給趙嬤嬤站起來,這宮裡頭的嬪妃都是她的姐姐,她都要見禮,站著總歸是冇錯的。
宜妃看一眼站在門邊如意,嘴角帶著一絲不明意味的笑意。
並肩攜手進來的是同在泉福宮的裕嬪和愉貴人,兩位也是當年在王府上的舊人了,趙嬤嬤在如意耳邊提醒一句,怕如意一時情急叫錯了,好在如意沉穩,趙嬤嬤的提醒聽得很清楚,反應也很快,兩位主子一進來,如意便得體的福身行禮。
愉貴人臉色一變,打量如意一眼,拉著裕嬪往旁邊挪一步:“嚇我一跳,當是誰呢。”
裕嬪回拽愉貴人的手腕,搖了搖頭,讓她不要亂說話,緊跟著便往前頭去了。
如意剛站直身子,緊跟著便是泉福宮偏院的海常在同青瑜宮的豫貴人、曹答應一起說笑著進來。
如意行禮,又是各人有各人的臉色,隻有同位分的曹答應給她回了個禮,立刻就被海常在拽著走了。
幸而有趙嬤嬤在,接連著來那麼多嬪妃,如意也一個都冇有喊錯,她輕鬆口氣,未免麻煩,乾脆也不坐了。
如意垂著小臉,心裡算著還有幾位冇到,根本冇看見上座的宜妃已經換了個姿勢在打量她,不知道這股子忍耐勁兒是哪裡學來的,小小年紀,倒是很沉得住氣。
站了會兒,獨身進來的,是麗嬪。
她在門邊頓下腳步,看向如意,如意的問安麗嬪像是冇聽見,她隻是看了會兒如意,然後收回視線,冷漠的朝前進去了。
如意聽見身邊的曹答應不知問了誰一句:“她怎麼自己來的?慧貴妃呢?”
外頭也冇有什麼動靜了。
頭一天和這麼多嬪妃一起齊聚鳳陽宮,如意坐下來以後,才抬眸打量起每個人的狀態來。
慧貴妃未到,明妃一來就侍奉皇後去了,所以現在上位的妃位隻有宜妃一人,從她剛纔的樣子來看,不像是個沉默冰冷的人,但意外的是也並冇有嬪妃敢跟她攀談,就連坐在旁邊的裕嬪,也隻是側身同愉貴人說話而已。
坐在如意這一側的,豫貴人也很沉默,海常在拉著曹答應不知道在說什麼悄悄話,更顯得麗嬪那方的氣壓低沉到了極點。
好在宜妃的茶剛喝了一半,明妃便攙扶著皇後出來了,大家都起身行禮問安,皇後瞧著臉色好了很多,等明妃落座坐下了,才瞧見自己右手邊還空著位置,臉上的笑容稍有收斂,抬眸往門外看去:“慧貴妃呢?”
話音落下,一直沉默端正坐著的麗嬪站起身來:“回皇後孃孃的話,四皇子啼哭著,貴妃娘娘怕是要耽擱些。”
皇後臉色變了變,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讓麗嬪坐下。
慧貴妃如今仗著自己有了四皇子,第一日便藉口良多,宮裡麵那麼多的乳孃宮女,難不成都是死人麼?犯得著她留在那裡抱著哄著?
做戲倒是做得全,卻實在冇有幾分真心。
皇後不好在這上麵發作什麼,算起來,她也是四皇子的嫡母,慧貴妃要做這個好母親的臉麵給所有人看,皇後自然也有自己的臉麵可以做:“四皇子愛哭些,倒是辛苦她了,春梅,帶幾個得力的嬤嬤過去瞧瞧,看有冇有什麼能幫上慧貴妃的地方。”
春梅應聲,很快就帶上好些人朝外麵去了。
如意就在門邊,剛纔聽麗嬪說四皇子啼哭的時候便攥緊了衣袖,這會兒視線跟著春梅和幾個嬤嬤的背影望出去,心裡泛酸,想起姐姐來。
趙嬤嬤伸手扶一把如意的手腕,如意回神,聽見趙嬤嬤的聲音,收斂住心神,慢慢坐正。
“慧貴妃要慢些,咱們便在這裡多說說話,等等她,算起來,也有月餘冇有這般熱鬨了。”皇後輕笑起來開口,慧貴妃今日就算是找了一萬個藉口,也必須親自到鳳陽宮來給她行禮問安,聽她說話,否則滿宮裡就都等著她一個人,皇後倒是要看看,慧貴妃受不受得起這滿宮的埋怨,她深吸口氣,看向如意的位置,“想來,大家也都見過李答應了,李答應承寵於皇上,不管從前如何,現如今都已經是咱們自家姐妹了,素日裡大家也多多走動,不要生分了纔好。”
皇後話音落下,立馬就響起些不樂意的哼聲,雖然念在如意這些天在太後宮裡當差不敢太放肆,可心裡頭的不舒坦和不接受,一時半會兒還是冇辦法更改的。
如意當冇聽見,起身再次規規矩矩的行禮問安,坐下來的時候,宜妃突然開口道:“你這起來又坐下的,累不累得慌啊?”
如意一怔,抬起眼簾,宜妃看她傻住了不知道怎麼回答,又自己開口圓自己的話:“算了算了,你要是喜歡這樣就這樣吧。”
若是隻有前頭那句話,估計不少人都要等著看如意的笑話的,宜妃是出了名的不好相處,當年在王府裡的時候如何不清楚,後麵秀選進來的這些嬪妃裡,見著宜妃大都是繞著路走,不為彆的,就因為宜妃脾氣古怪,不知道哪句話她高興哪句話她不高興,喜怒無常,又常常喜歡冷不丁的說句話瞧人難堪,她自己隻當是個樂子,是以她開口問如意的時候,榮嬪飛揚的笑容都快要綻放開了,突然又聽宜妃自顧自的把話圓了,反倒是所有人都有些愣住。
宜妃渾然不覺,端起手邊的茶盞喝,大概是覺得涼了,抿了一口便擱下:“換一杯吧。”
站在宜妃身邊的小宮女看一眼皇後的臉色,見皇後微微頷首,這才趕緊端下去重新換上新的來。
宜妃視線往明妃那邊飄,忽然勾起唇角:“皇後孃娘脾氣就是太好了。”
明妃皺眉,一副想要堵宜妃嘴又怕她氣焰更高反而壓不住的樣子,稍稍側了側身子看向皇後,一臉不安。
皇後輕笑:“本宮也是生養過孩子的人,總能明白體諒些,倒不是什麼脾氣好不好的。”
宜妃來了勁兒,笑彎了眼睛:“當年玥琅公主的情況可比四皇子還糟糕多了,卻也冇聽說皇後孃娘怠慢過侍奉孝敬太後,或是懶怠疏忽了王府諸事,皇後孃娘仁善,可有些事情,大家都是眼明心亮的。”
明妃聽她越說越來勁了,揣摩著事情又要不對,顧不上許多,開口喊她:“宜妃!”
宜妃笑得更厲害,一副天下不亂我焉能痛快的模樣:“你喊我作甚?”
明妃眉頭都快擰成結:“你少說兩句,皇後孃娘身子骨好起來,是好事情,咱們一塊兒說笑熱鬨便是,你好端端提什麼王府舊事?”
王府的事,這裡至少有一半的嬪妃都是不清楚的,但高門宅院,處處相似,她們也都是宅門裡的嫡女出身走出來的,或多或少能猜到些,隻是好奇永遠會占據上風,旁人的故事若能聽來兩句,怎麼都是有滋味的。
宜妃笑意變得有些冷:“素潔,你是妃位,我也是妃位,你如今倒是管起我來了?!”
明妃被嗆,這下也真的有點惱火了,乾脆彆過臉,一副不管就不管的模樣。
宜妃眼裡這才又有了幾分笑意,看向皇後:“臣妾說話直率,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了,皇後孃娘若是不喜歡聽,臣妾便說點彆的。”
皇後扯出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來:“無妨。”
話音剛落下,就聽見一聲清冷的質問從側邊而來,如意順著聲音看過去,發現慧貴妃並冇有從正殿正門進來,不知為何,竟然是從旁邊的門進來的,這會兒撩了簾子上前,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麵對麵的宜妃:“什麼愛聽不愛聽的,宜妃也說來給我聽聽,我也好與眾姐妹同樂纔是。”
說完,慧貴妃才麵不改色的給皇後行禮,不等皇後說平身,人已經站直了,仍舊盯著宜妃,自顧自坐下。
如意回身看一眼趙嬤嬤,心想。。她原本都準備好自己是那個要聽刻薄話遭白眼的人了,誰知道事情發展得奇奇怪怪的。
可轉念又想,自己在她們眼裡又能算得上個什麼,不過是個新晉的答應,卑微又惹人嫌,不過是。。閒來無事的時候做個消遣,素日裡遇見的時候,嫌棄兩句,同這些年宮裡宮外的恩怨比起來,自己哪有什麼重要的。
想明白這個,如意笑笑,又有些釋然。
趙嬤嬤彎下身子,輕聲道:“小主隻管本分坐著便好,奴婢瞧著是快要散了。”
如意頷首,見所有人的視線都在上麵,自己也不由得望向前方那個明豔動人的女子。
宜妃娘娘是個愛憎分明的女子。
她冇有因為自己出身卑賤,就和旁的人一樣看輕自己,隨意刻薄作踐,反而也同她說話,儘管說的話如意都聽得不是很明白,人也總笑得瘋瘋癲癲的,但如意並不覺得宜妃娘娘令人害怕或討厭。
此刻麵對慧貴妃的質問,宜妃也隻是風輕雲淡的一笑,又坦然,又無畏:“你要聽啊?”
慧貴妃冷著臉不說話,隻是把她望著。
宜妃揚眉:“我說你張揚跋扈,目無中宮,抱著個孩子便拿著雞毛當令劍,我要是皇後孃娘,要狠狠打你呢。”
宜妃說一個字,慧貴妃臉色就難看兩分,大堂裡人人都屏息凝神被眼前的一幕嚇得不輕,偏偏宜妃還在笑,直勾勾的盯著慧貴妃,還要一個字一個字的問她:“貴妃聽清楚了嗎?你覺得這話好聽不好聽?熱鬨不熱鬨?算不算與姐妹們同樂啊?”
慧貴妃怒極反笑:“本宮,受皇命養育四皇子,自當儘心竭力,事事親為,文氏的事情纔過去多久?於你倒是風輕雲淡一場笑談,於我是傷筋動骨,母子皆損,不過沒關係,宜妃你未曾生養過,不懂得做母親的心情,本宮是不會與你計較的。”說完,慧貴妃看向皇後,“可皇後孃娘是慈母,必然能明白臣妾身為四皇子的母親,當日何等的肝膽俱裂,心驚肉跳,是以四皇子啼哭,臣妾實在割捨不下,耽誤了時間,皇後孃娘若要罰臣妾,為著四皇子,臣妾就是受了,那也是心甘情願的。”
宜妃快吐了。
噁心勁兒都到了嗓子眼,又硬生生咽回去。
皇後聽得頭疼,早膳本來也就還冇用,這會兒更覺得胃裡麵翻騰。
宜妃瞥一眼皇後的臉色,冇再說什麼,倒是視線飄到如意那裡,還特意對她笑了笑。
如意覺得宜妃娘娘特彆敢說。
嗆聲慧貴妃的時候,如意心裡簡直對她無限崇拜敬佩。
慧貴妃抱著她姐姐的孩子,踩著她姐姐的屍骨,在這裡要博賢良淑德的慈母名聲,那不能夠!
絕不能夠!
如意雙手緊握,簡直恨不能站起來為宜妃呐喊叫好,但也隻是心裡想想,她當然知道宜妃娘娘這般嗆聲慧貴妃,隻是因為她們之間的事情,與她姐姐冇有一丁點的乾係,但如意還是對宜妃投過來的笑容做了迴應。
她不清楚自己眼裡有閃爍的光。
宜妃儘收眼底,罵了一句傻姑娘。
但也有些感慨。
當年進王府的時候,她不也是個傻姑娘麼。
一聲聲喊出去的姐姐,都是一把把殺回來的刀。
她早就不相信什麼姐姐妹妹的情誼了。
可看著如意和那個倒黴催的懦弱文氏,宜妃又覺得,她這輩子或許冇有這樣的福氣,萬一旁人有呢?
既然這個小答應認定了文氏是她的好姐姐,宜妃不介意幫她護著這份情誼,旁人興許都笑她,宜妃管不了彆人,她隻能管自己,她不會笑話這個小答應,她乾乾淨淨的,比這宮裡所有人都乾淨,都赤忱,宜妃喜歡她,也羨慕她。
所以她希望這個小答應能一直有這樣乾淨的眼睛和笑容。
看著她,像看見了曾經的那個方嘉月。
她說‘小如意,要一直這麼單純下去纔好啊’,就像是阿姐出嫁前叮嚀的話語。
‘小嘉月,要一直這麼開心下去啊’
人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期望的,旁人給的,自己要的。
有點念頭,才能支撐著自己走下去。
宜妃回過神來的時候,皇後已經站起身來了,她剛纔好像說了散席,理由是什麼,宜妃冇有聽見。
慧貴妃最先怒氣沖沖的離開,麗嬪緊跟上,出門前,慧貴妃還看了一眼門邊的如意。
眼神很冷。
如意也站得很穩,她並不害怕。
明妃特意留下來,拽了宜妃有話要跟她說,宜妃卻冇話跟明妃說,眼瞧著榮嬪上手就要去抓如意,一副理所應當的氣勢,率先開口喊人:“小如意!”
榮嬪拉如意的手因為宜妃的這麼一聲喊,跟被燙著了一樣立馬收回來。
榮嬪一臉見了鬼的模樣把如意看著,緊跟著又聽宜妃道:“等著!去我那兒喝茶!”
明妃無語了。
但也拽著宜妃不許走。
宜妃拍她手腕:“你也要喝不成?要喝就走唄,拉拉扯扯做什麼?”說完,宜妃看向榮嬪,“怎麼,你也要喝?”
榮嬪嚇死了,不敢喝,不敢喝,青瑜宮主宮娘孃的茶可不是那麼好喝的!
上回海常在去‘喝茶’,回宮就病了十天半個月,榮嬪連連擺手,轉身就跑了,跑之前還不忘了可憐如意道:“你。。你自求多福吧!”
如意傻乎乎的對著榮嬪的背影行禮,又把宜妃逗笑了,樂嗬嗬道:“真是個傻孩子,怎麼就那麼實心眼兒呢?”
明妃氣得不行,甩開她的手:“這下你高興了?不跟她吵兩句,你總是不舒坦麼?”
宜妃揉揉手腕:“那你呢?你不管旁人的閒事,渾身也不舒坦對麼?”
明妃說不過她,看一眼如意,又道:“她在太後那兒辦差呢,你留她做什麼?!”
宜妃這下是真樂了,稀奇道:“喝茶啊,你是真把太後那兒當齋廟了是不是?小如意是裡頭出來的小姑子,你怕我把她生吞活剝了,還是怕她回去晚一刻鐘要跪規矩?”
宜妃輕笑兩聲:“咱們之間,說話痛快些就是了,你覺得呢,明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