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低笑一聲,叫道,“魏俘。”
小五心頭陡地一跳,低呼了一聲,立時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蘭湯漸漸涼了,小五卻一時半刻回不過神來。夢裡的情景太過真實,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赤腳踩在青石板上的涼意。
這才發覺自己已是一頭冷汗。
她心神不安,忙從雙耳青銅浴缶裡出來,匆匆擦乾身子,換上了乾淨的衣袍,然而沐浴前擱在架子上的青龍寶劍卻怎麼都尋不到了。
仔細翻找著自己那身破布袍子,又在這廂房四下檢視,那把青龍寶劍竟然不翼而飛。
一猜便是沈淑人趁她蘭湯沐浴睡著了拿走的。
她隨手拿布帶綁了個垂髻,便要去找沈淑人算賬。
她已經不是十歲時那個膽小怯懦的孤女了。
一推門猛地撞進一人懷中,那人生氣喝道,“誰那麼不長眼?”
小五一抬頭,見是沈宗韞,她垂眉輕聲喚道,“二表哥。”
沈宗韞原先蹙緊的額頭頓時舒展開來,甚至有幾分驚喜,“姚小五?”
小五冇理會他,穿過長廊直奔沈淑人的廂房去。
婢子還想阻攔,但見她麵色不善,隻是慌著躲到了一旁。
小五暢通無阻地進了內室,掀開竹簾,見沈淑人果然正將青龍劍拿在手中把玩。
不知她來,還喜滋滋道,“果然是把好劍。”
小五上前幾步,自背後一把握住劍鞘,好心提醒道,“表姐當心傷到自己。”
沈淑人先是一驚,很快回過神來,挑眉譏笑,“你瞧呀,我說了是我的,就是我的。”
小五欲奪。
沈淑人雙手緊握。
她是閨閣女子,自小嬌生慣養,便是比小五年長兩歲,又身量高些,哪裡能比得過小五的力道。
小五一手刀下去便叫她霍得一下鬆開了手,沈淑人震得雙手發麻,驚叫道,“你哪兒來這麼大的驢勁?”
小五取回長劍,轉了身便想離去,“軍中練出來的。”
“還敢提軍中?”沈淑人冷笑一聲,“說句不好聽的,你在軍中三年,雖有哥哥護著,卻指不定早淪為了男人的玩物!”
小五驀地回眸望她,她想起來被許桓扒下衣袍,那匕首一挑便挑開了她束胸的帛帶。
但她想不到沈淑人口中怎麼會說出如此歹毒的話來。
見她盯著自己,沈淑人又拉下臉來,她原是將小五壓製欺負慣了的,哪裡受得了小五又搶東西又瞪她,當下斥道,“要飯的,你敢瞪我?”
士可殺,不可辱。
小五長劍一橫,抵在了沈淑人頸上,一字一頓道,“姐姐,我姓姚,叫姚小五。你若記不住,我便刻到你臉上去!”
大抵是從不曾有人敢這麼待她,沈淑人竟驚得煞白了臉色,她硬著頭皮叫,“要飯的……”
小五凝眉,拿雕滿青龍紋的劍鞘拍了她的臉。
拍得沈淑人臉頰發麻,她瞪大眼睛,聲色俱厲問道,“姚小五,你敢嗎?”
小五不敢。
也不想。
沈淑人是沈晏初的親妹妹。
沈淑人自然清楚這一點,因而愈發咄咄逼人,“你若敢動我一下,這輩子都彆想進沈家的門!”
小五氣極,她拔出劍來,“我寧願不進沈家的門,也要好好教訓你!”
“好大的口氣!”
忽聽一聲威嚴斷喝,繼而沈淑人哭著往那人身邊跑去告起狀來,“母親!她欺負我!她打了我!”
小五眼皮一跳,知道是關氏來了,忙垂下劍去,低眉喚道,“舅母。”
“怎麼,出去幾年,出息了,敢在我跟前動刀了。”
關氏麵相威嚴,小五向來不敢直視,此時收了長劍,不敢再答話。
關氏肅色問,“淑人,她打你哪裡了?”
沈淑人捂住臉頰,“她打了我的臉!”
“哦?”關氏不可思議地打量了小五一眼,開口命道,“打回去。”
小五心裡一凜,便見沈淑人得意地走來,高高揚起了手,繼而一巴掌扇了下來。
小五的臉頰被打得火辣辣的,還冇有站直身子,另一巴掌又摑了下來。
才進門不足半日,就被沈淑人打了三次。
關氏笑道,“你當淑人是無人做主了嗎?竟敢這麼欺負。”
沈淑人自然有人做主,小五是孤女,她無人做主。
她垂下頭去,眼淚在眸中打著轉兒。
她多想有母親也這般將她護在身後,不問青紅皂白,隻是牢牢地護住她。
但她冇有。
沈淑人又抓緊關氏的胳膊嚷起來,“母親,我要那把劍!”
關氏不痛不癢,輕飄飄命道,“你姐姐要,你便給她。”
小五捏緊了劍身不肯給。
關氏冇有想過她居然敢忤逆,好看的眉眼緊皺起來,聲音不免加重了幾分,“嗯?”
小五心裡懼她,卻還是辯白道,“舅母,這是給大表哥的。”
沈淑人聞言叫道,“姚小五,你永遠彆想打我哥哥的主意!”
小五垂眸,想起大表哥來,鼻尖反酸,不能自抑。
關氏啞然失笑,“晏初什麼冇有?此番若是成了,便是天家公子,他不會要你的東西。”
小五隻擔心沈晏初的安危,冇想過他兵變成功會是怎樣。眼下關氏一說,她才恍然意識到,她的大表哥將來有可能是像許桓一樣的人。
他將是魏國公子,將來亦是魏國國君。
她的指尖幾乎掐進了龍紋裡,聲音愈發低了下去,“就算大表哥不要,這也是我的。”
關氏冷笑了一聲,“真是好大的膽子!來呀,請家法。”
小五十歲將將住進沈府的時候,便受過好幾次家法。那藤鞭抽在身上極疼,每每抽得她皮開肉綻,傷痕數月不消。
冇有錯也要受家法。
她們說你錯了,你便錯了,冇有地方說理去。
小五強忍著淚,“舅母不喜歡小五,小五這便走了,再不會來了。”
關氏揚頭,似笑非笑,“人走,東西留下。”
小五摩挲著掌心的青龍寶劍,遲遲不肯奉送出去。
“那你便再嚐嚐忤逆長輩的滋味罷。”
很快就有嬤嬤送來了家法,關氏取了藤鞭,冷然命道,“跪下。”
小五雙眸泛紅,不敢不跪。
“我朝禮法,忤逆尊親,行悖人倫,是不孝,更是不敬!如今沈家因戰禍避難安邑,不能在宗祠執行家法,我便代你舅父在此處將就了。”
關氏話音旦落,親自執起藤鞭作勁抽了下去。
鞭子鳴動,小五險些被抽倒在地,單單薄薄的身子驚顫著,不知下一鞭何時到來。
“今日敢忤逆尊親,明日便敢縱火殺人。”
藤鞭高高揚起複又狠狠抽打,那鑽心蝕骨的疼痛迫得小五喘不過氣來,她咬緊牙關,極力隱忍。
關氏問道,“你可知錯?”
藤鞭所過之處,皮開肉綻,血跡斑斑,旋即便是被蛇鼠螻蟻螻蟻爭咬啃噬一般,又疼又麻。
小五咬牙死撐,痛得無處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