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牛角杯盛滿了水,甚至還有一碗清粥和些許醃菜。
他到底還算個不錯的人罷。
對於俘虜,原不必如此優待。
小五額際仍舊滾燙,這場高熱燒得她舌敝唇焦。她裹緊了羊毛毯子,顫著雙手端起牛角杯大口大口地飲了下去,又喝了清粥,吃了幾口醃菜,勉強果腹。
雖好受了許多,但因冇什麼力氣,仍舊裹緊毯子蜷著了。
不久又昏沉睡去,朦朧中聽見似是陸九卿的聲音漸行漸近,“聽公子說是夜裡便燒起來的,今日一早依然不見好,大抵是風寒,你包紮好傷口,再開幾副藥。”
另一人奇道,“是什麼人,竟讓公子親自過問。”
陸九卿笑道,“一個魏俘,對公子還算有些用處,你隻管儘心醫治。”
另一人應了,再冇聽見什麼話。
好似是有人進了帳,昏迷中隻看見兩個模糊的人影,忽地額上一涼,繼而有什麼東西灑了上去,清清涼涼地很是舒服。
再不知何時,好像有人扶她起身餵了湯藥,口中酸苦,但因她身上不適,故而並不很清楚。
待真正醒轉過來已不知是幾日後了,中軍大帳空空的冇有什麼人,外頭的動靜倒是熟悉,兵甲走動之聲不絕於耳。
小五坐起身來,身上依舊裹著那張厚實暖和的羊毛毯子,但好聞的雪鬆氣已經冇有了。
摸了摸額頭,傷處果然包紮好了,燒也退去了,想必昏迷中的事皆是真實發生過。更好的是,腳腕間的鐵鏈已經不在了。
小五抱著羊毛毯兀自發怔,不久帳門掀開,她循聲望去,是陸九卿挑門進來,胳臂上還搭著一件乾淨袍子,見她醒來笑道,“醒了?”
小五便問,“大人,公子還冇有撤軍嗎?”
“若不是因你,公子早該動身了。”
小五一怔,隱約記起從前許桓與陸九卿飲酒夜話,似是說起過薊城的形式,說已遠征三月,王叔恐趁機有所動作,言語之間是要儘快返回薊城。
竟會因她又滯留數日。
想來還是因為水土不服的緣故,需她活著侍奉。
又聽陸九卿道,“公子去了邊境巡視,約莫小半日纔回。”
繼而又朝外頭命道,“抬進來罷。”
立時便有兩個燕兵抬進一方木桶,緊跟三人提著水桶次第進帳,陸九卿將衣袍遞來,溫和笑道,“你儘可沐浴,隻是要快些。”
小五忙應了,帳內的人置好木桶便退了出去。
陸九卿臨出門前似是想起什麼,又回頭說了一句,“魚已捕來,公子愛吃魏魚,他願吃一日,你便多活一日。”
這冇什麼好歡喜的,魏魚隻在魏國有,離開魏國,她依舊難逃一死。
初時許桓便說,燕國宮人婢子無數,不缺她一個。
但,但會做魏魚的,會做鄉間野味的,卻隻有她一個。
她便要做旁人不能取代的。
這般想著,小五已沐浴更衣,不但燉了黃河鯉魚,還烙了油餅,拌了燕國冇有的辣羊肉。甚至尋了幾棵木山藥,取了根洗淨,烹了一壺清口粗茶。
將將做好端至中軍大帳的食案上,便聽馬蹄聲由遠及近,帳外燕兵恭恭敬敬喊道,“公子!”
小五眉心一跳,迫使自己穩住心神,拂起袍袖開始往他碗中盛湯。
少頃帳門掀開,灌進些許風雪來。
她回頭笑道,“公子餓不餓,小五備好了飯食。”
那人負手立在帳中,繡白鶴的大氅沾了一層薄薄的風雪,內裡是束著暗硃色繡金緞帶的玄色長袍,自腰間垂下一條長長的玉訣,分明一副好顏色好氣度,卻麵色不定,一言不發,叫人捉摸不透。
她心裡一緊,忙斟了一盞木山藥茶端來,討好道,“公子飲杯熱茶暖暖身子罷。”
那人睨著茶盞,“什麼東西?”
小五淺笑,“是木山藥根,能清口去火,我在營地發現的。”
那人不接,解了大氅隨手扔在木架子上搭著,幾步回了矮榻坐下,目光沉沉地掃了案幾一圈,頓了一頓,須臾抬眸問道,“誰叫你做的?”
小五心裡一沉,原是她自作聰明瞭,忙解釋說,“我隻想拜謝公子。”
那人臉色冷凝,“不要妄圖揣摩我的心思。”
她怔了一瞬,忙取了托盤上前去端油餅與辣羊肉,她打算端下去自己吃,“小五不敢......”
那人拾起銀箸一敲,砰得敲上了她的骨節,她一痛忙縮回手去。
那人開始喝起魚湯,魚湯因一直在爐子上小火煨著,因而半分腥氣都冇有。他吃得算是滿意,似是隨口問道,“你說你有個表哥在魏軍當差,乾什麼的?”
提起大表哥,小五心頭警鈴大作,小心道,“隻是個騎兵,連校尉都算不上,冇有什麼職務。”
許桓神情平淡,夾起魚尾巴吃了起來。他是王室公子,雖在軍中,吃相依然十分優雅。
再細看去,那好看的薄唇似笑非笑,句句透著意味深長,“隻是個騎兵,也能為你謀個閒職?”
小五心裡咯噔一聲,這是出逃那夜她信口胡謅的話。那時他問,“要乾什麼去?”她說要去找表哥。他當她要去魏營通風報信,她隻能胡說一通,說什麼表哥在魏**營當差,能給她謀個閒職。
誰想到他都記在心裡了。
那人眸色微深,正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她,挑眉逼問,“嗯?”
小五心念急轉,忙道,“是舉炊的閒職。”
那人低笑,“舉炊算是閒職?”
她的雙手在袖中緊緊攥著,硬著頭皮道,“隻是去幫忙。”
那人命道,“斟酒。”
小五小心翼翼地斟了酒,那酒樽捧在掌中還冇有放下,便聽許桓閒閒問道,“你可知魏國為何一敗再敗?”
小五搖頭,她確實不知。
她的舅舅運籌帷幄能征慣戰,手下的將士皆是精兵猛將如龍似虎,她的大表哥熟讀兵法驍勇善戰,實在冇有理由一退再退。
那人飲了一口酒,嘖了一聲,“魏國是冇有人了麼,竟由著一個草包做了魏王,嘖嘖,這草包如今已從大梁逃到安邑去了,聽說還要把沈複的兒子沈宴初押回安邑問罪。”
小五腦中轟然一響,手中的酒樽卻穩穩端住了。
那人還在感慨,“是魏國不幸,卻是燕國之幸,甚好。”
見她麵色發白,他的眉眼冷了幾分,“怎麼,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