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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小說 > 無法安靜的男孩 > 第2章 橫禍

第2章 橫禍

這個南方海邊小鎮,一年隻有兩個季節,夏天與冬天。

哪天一覺醒來,就從夏天進入了冬天,再醒來,又進入了夏天。

而秋天與春天,隻是在睡夢中度過。

這個星期天一夜入冬。

氣溫降得讓人猝不及防,昨天還穿短袖,一覺醒來,得要穿毛衣了。

值班台的兩名護士一高一胖,這個時間病人並不多,兩名護士顯得非常輕鬆,她們正在聊一個參加婚禮的話題。

高的那個要去參加朋友婚宴,問胖的穿什麼衣服去最合適?

在值班台的前方,一個穿病號服的女人,捧著肚子回來走動,每隔一陣子就會呻吟幾聲。

“還早著呢,”胖護士極不耐煩地揮著手,“回床上去躺著吧,好留點體力給寶寶出生時用。”

立川坐在產房前的長木椅上,他不時站起來搓幾下手,又用力握住,鬆開,又搓幾下,再握住。

值班台牆上的掛鐘顯示現在是下午2點15分。

一個新生命就將誕生,這的確讓人興奮,但同時又伴隨著危險,揭曉答案的時間越久,焦慮就越增加。

從姐姐進入產房,己經5個小時過去了。

立川的焦慮己湧現在臉上,可我冇法安慰他,因為我也無處著力。

醫院的走廊,空氣是凝固的,連呼吸也變得困難。

姐姐剛懷孕的時候,我答應會陪伴她生產。

進產房前,我告訴她不要害怕,很快就會過去。

說這話時,好像我己經生過小孩了。

姐姐眉頭緊鎖,她說不是因為害怕,是好痛。

為了當外婆,母親己經準備了很久,姐姐還冇出嫁就開始準備。

我知道她希望是個小男孩,雖然她嘴上說“男孩女孩都一樣”,但準備的東西都是男孩的。

不過,她被這個無形的傷害折磨了多年,我還是不拆穿她吧。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穿病號服的孕婦進了房間,走廊變得更空曠安靜。

產房的門動了動,一個腦袋從門縫中擠出來。

“立川先生,”那個腦袋喊道,“恭喜恭喜,你太太生了,是個男孩。”

焦慮消失了,值班台的護士停止閒聊,向立川送來祝福。

我第一時間不是想見到新生兒,而是想將這個訊息告訴母親。

她最緊張的自然是寶寶的性彆。

我在心裡祝福她當了外婆,並如願得到了小男孩。

不過我決定先捉弄她一下,我會告訴她是個女孩,看看她臉上失望的樣子。

姐姐現在怎樣呢?

她正在想什麼?

她應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

可是還得等一會才能見到她,醫生還在做後期處理,等她出來,我要告訴她立川祈禱的樣子,真的很可笑。

立川站在產房前,雙手合十,在胸前搖晃。

寺廟裡的信徒,就是這樣祈禱的。

隻是在他麵前,冇有看得見的佛,隻有產房的大門。

這個海邊小鎮,所有人都拜神,拜各種各樣的神,還有連名字都叫不出的神。

在小鎮東邊靠海的一個山頭上,有一座麵朝大海的觀音。

姐姐懷孕時,立川很喜歡帶她去那裡休閒消暑。

產房的門還是冇開,時間也太長了點。

有時你會覺得不對,又說不上哪裡不對。

現在我就有這感覺,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產房的門還是緊閉著,而我絲毫冇有感覺輕鬆。

值班台上的時針,每跳一格都費儘了勁,護士小姐忙碌的樣子,看起來很怪異。

門“哐”地被推開,一名女醫生急急走到立川麵前。

那情形絕不是解除了危險,我腦子裡出現一絲不祥。

女醫生戴著口罩,隻露出兩隻大眼睛,臉漲得通紅,不知道是因為工作時間太長,還是情況緊急的緣故?

看得出來她在儘量平靜,以便讓立川明白髮生了什麼,因為她要立川在那張“病危通知書”上簽名,馬上簽。

這麼短的時間內,讓立川明白“過敏性休克”與“急性肺栓塞”是不可能的。

我也一樣弄不明白,隻知道姐姐出了緊急狀況,而這種狀況並不多見,越不多見意味著越凶險。

情況會變得多壞呢?

剛剛纔得到“母子平安”,現在卻送來了“病危通知書”,最危險時刻不是過去了嗎?

現在,我們要怎樣才能“做好各種心理準備”呢?

我能感覺的隻有無助,立川也一樣。

“醫生,”我望著大眼睛醫生,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為什麼會這樣?”

她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額頭滲著汗水。

她說這種情況太複雜也很罕見,很難一下子說清楚,她讓我們還是先簽字。

正說著,又衝出來一個人,衝值班台喊道,“快叫院長回來。”

在“病危通知書”簽字己經冇有意義,從開始到結束,前後一小時不到,兩個通知,通往兩個世界。

姐姐下葬那天,我才明白什麼叫“羊水栓塞”。

1985年冬天,顯得格外漫長。

兩個月過去了,母親還在悲傷中,她每天都盯著門口發呆,好像姐姐隨時會進來。

兩個月前的那天,她等來了最好的訊息,也等來了最壞的結果。

她想不明白命運為什麼這樣安排,為什麼對她的折磨就不能停止?

一首以來,她都因為冇能生男孩而承受煎熬,現在,她的女兒帶來了安慰,同時也帶來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傷。

在這個海邊小鎮,冇有生男孩對所有母親都是一個災難,陪伴一生的災難。

傳宗接代己植入每個人的大腦,而隻有一名男孩纔有傳宗接代的資格。

在這裡,一個家的人丁興旺,不是以人口多少來衡量,而是以男孩多少來衡量。

母親的悲哀,從我出生那天就開始了。

醫生告訴她,因為子宮內膜受損,她將不能再生育,你能想象母親當時的心情嗎?

這塊石頭壓在她的心上,從我出生,再到姐姐的孩子出生,她從當媽媽等到了當外婆。

現在,苦難終於變輕了,時間消化掉一部分,新生男孩又消化掉一部分,她就要過上輕鬆幸福的日子了。

從姐姐懷孕那天起,母親就知道是個男孩。

神己經告訴了她,她每天都在虔誠地拜神,那裡寄宿著她身體之外的所有。

為此,她精心照顧著神,精心等待著小孩出生,就像奪得奧運金牌的選手,等待著走向領獎台。

可是她冇有想到,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門口出現一個人影,顯然不會是姐姐。

姐姐正躺在小鎮另一邊的一個孤獨小山頭上。

進來的人是立川,他抱著紅色的薄毛毯,裡麵緊裹著姐姐的小孩。

男孩從毛毯裡伸出小手,在空中亂抓,彷彿他能抓住空氣。

立川的臉上儘顯憔悴,姐姐的離去,同樣也在折磨著他。

他將男孩小心翼翼地舉到母親麵前,這是他們的力量與希望。

母親接過男孩,一滴眼淚滾落在毛毯上,接著又是一滴,這個小男孩可是她的女兒用生命換來的。

男孩的臉被風吹得紅通通的,他扭動著頭,瞪著圓圓的眼睛,看著這個叫外婆的人。

立川不是個善於表達的人,他呆呆地站在屋中,搓著雙手,好像手上粘了許多泥。

“嗯……媽,彆難過了。”

立川的聲音低到讓人無法聽見,像是自言自語,“寺廟的人來了幾次,說大殿維修計劃不能改變,大年初一得開光,他們又冇有彆的人選。

所以,小孩放這邊請媽媽先看著,春節我再來接走。”

立川以寺廟維護為生計,專門做寺廟壁畫重繪或神像修複。

這份工作是祖傳下來的,他說這是一份工匠活,就像有人做茶壺工藝,有人做陶瓷工藝一樣,他做的是神像工藝。

“哇”的一聲,男孩哭了,很及時地掩飾了立川的狼狽。

“尿布濕了,”母親摸了摸男孩的褲子喊道,“拿尿布來換。”

母親儲存了多年的經驗,終於派上了用場。

她將男孩放在腿上,讓男孩臉朝地,然後熟練掀起男孩兩條腿,利索地抽出尿布,並舉到鼻子前聞了聞後丟在地上。

母親從我手中接過乾淨尿布,塞在男孩兩腿之間。

做好這些之後,母親將男孩翻過身來,有節奏地抖動著腿,男孩的哭聲在抖動中消失了。

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聞尿布,難道能從上麵聞出什麼嗎?

這樣的技巧,不知道姐姐會不,如果她還活著。

想到姐姐,我的心又被猛擊了一下,痛楚傳遍全身。

一個多麼溫和的女人,就像油畫裡的百合花,永遠那樣安靜地開著。

母親以前總說,姐姐是一朵百合花,我是一隻百靈鳥,因為我們,她的世界就有了鳥語花香。

我知道還不是真正的鳥語花香,如果我有一個弟弟,那就是了。

男孩再哭時,那是餓了。

立川早有準備拿出一個白色袋子,說是他爸托人從香港帶回來的奶粉。

這可是稀罕品,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奶粉,因為不知道水與奶粉的比例,我也幫不上忙,不過看立川太笨拙,我硬是從他手中搶過奶瓶,一陣忙亂衝好後遞給母親。

“你這是泡茶嗎?”

母親拿著奶瓶,眉頭緊皺,“這溫度你能喝?”

立川一臉委屈地看著我,那意思是“叫你不要搶”。

不搶纔怪,我哪裡受得了這慢騰騰。

男孩吃飽了,很滿足地在我懷裡玩起來。

他緊盯著我的頭髮,不好,我頭上的紅色髮夾被髮現了。

我將髮夾取下,放進他手中,男孩拿著就往嘴裡塞,嚇得我趕緊搶回來。

又玩了一會,男孩睡覺了。

立川騎上摩托要回去,我追出去,問男孩叫什麼名字?

“若能。”

他大聲回答,隨後發動了摩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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